9月23日上午，天津港。
一排排整齐的平行进口汽车静静地停靠在天津港仓储基地。它们从遥远的美国、墨西哥、加拿大等港口出发，漂洋过海，长途跋涉20-50天来到天津。
以往，它们只在天津港稍作停留，一般不超2个月便会通关和“主人”见面。但是现在，很多进口汽车已经苦等了2个多月，还没有一丝通关的消息。这种情况在全国其他口岸也是一样，据统计，目前全国各口岸已累计到港持有国六3C证书的平行进口汽车5000余辆，总货值超过50亿元人民币。
眼下，这些来自来自保时捷、奔驰、宝马、宾利等家族的中高档进口汽车除了等待，别无选择。它们不知道的是，因国六标准环保信息“卡壳”，汽车通关几成“泡影”，何时通关变得极为不确定。而比它们更加“焦急”的是平行进口汽车的经贸商，因为愈往后拖，杠杆下的还汇压力、资金链风险就愈加令人难以承受。
绕不过的坎：环保信息公开，太难了！
“不是我们不想去港口提车，而是根本没法通关。”天津一家平行进口汽车公司负责人坦言，“自从今年7月1日国五环保标准的平行进口汽车全面停止进口后，我们一边消化国五汽车库存；一边订购了一些符合国六排放标准的平行进口车。但现在，国五的进口车都快卖空了，国六的车还迟迟进不来。”
新金融记者采访中了解到，很多平行进口汽车公司都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即“有出无进”，国五库存车辆基本上已经销售殆尽，国六车辆进口后却因没有环保信息公开认证滞留在港口，处境艰难。
按照要求，销售符合“国六”标准的平行进口汽车必须具备国六3C证书和向机动车环保部门提交公开机动车环保信息两个条件。前者在今年5月份已得到解决，后者何时落地仍然未知。
今年4月，国家认监委发布《强制性产品认证实施规则（汽车）》，宣布“车辆可通过环境保护自我承诺方式完成3C型式试验中的环境保护项目”，明确了平行进口汽车认证项目及要求，对型式试验中的环境保护项目（具体为排放检测）可采用“自我承诺+获证后跟踪检查”方式代替检测。经此调整，平行车申领“国六”3C证书问题基本得到解决。5月26日，平行进口汽车行业获得首张国六3C证书。
尽管一些车型拿到了3C证书，但企业依然无法实现相应的国六环保信息公开，导致车辆无法正常清关售卖。
回顾来看，我国轻型车国六排放标准早在2016年便已发布。该标准发布以后，相关汽车企业积极准备，从2018年开始在国五到国六阶段进行切换。但为什么近4年过去了，平行进口汽车还没有做好准备？环保信息公开真的难以获得吗？
这恐怕要从平行进口汽车的出身说起。平行进口汽车是指在汽车生产商授权销售体系之外，由除总经销商以外的其他进口商从境外进口的汽车，与国内授权经销渠道“平行”。而正是这个基因使平行进口汽车具有“非授权”和“非量产”的贸易商本质，但环保信息公开，必须公开与环保相关的一些机动车核心数据。
天津市平行进口汽车流通协会秘书长张婷婷向新金融记者表示，目前平行车在国六环保方面存在两个障碍，一是环保信息公开的障碍。根据《环保信息公开公告》要求，需要企业公开机动车污染控制技术信息、排放检验信息和维修技术等机动车生产设计数据，这些信息和数据有一定保密性，通常只有生产商自身才掌握，平行进口汽车企业难以获得海外生产商相关数据及技术人员支持，公开全部环保信息数据难以实现。
二是，型式试验带来的障碍。型式试验的根本难点在于OBD系统试验，试验要求生产企业应根据环境保护主管部门要求提供OBD系统试验所需的测试设备。而这些资料只有海外生厂商才能提供，平行进口汽车贸易提供不了。导致OBD系统试验中的部分抽检试验内容难以全部开展。
换句话说，要顺利通过国六环保方面的要求，必须克服上述两个障碍。但这对于“非授权”贸易商的平行进口汽车来说，简直太难了！“这本身就具有不合理性和不公平性。”张婷婷认为，平行进口汽车的存在对于中规车市场定价的有效抑制等作用，不少中规品牌对平行进口汽车行业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使得要求平行进口汽车商提供上述核心数据和技术等变得更为不可能。
由于无法通关，部分平行进口汽车公司被迫歇业、转行，硬港的一些平行进口汽车公司也遭遇巨大的“金融危机”。
爆仓风险大增：“很可怕！”
“我们本来就是做流通行业的，如果无法买卖，这个行业肯定就出现很大问题。”天津一家平行进口汽车负责人张晓（应受访人要求，化名）忧心地说，做了多年汽车进口生意，从来没有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
说这话时，张晓还在为滞留在天津港的100多辆货值超1亿元的国六平行车发愁。“环保信息公开问题不解决的话，车子只能积压在港口，无法清关销售，也无法形成资金回流。”
在张晓的经验中，以往国五标准下的平行车入港不到2周便会卖空，要是压了一个月还没卖掉，那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比如车型、颜色或定价等跟市场需求不匹配。
现在，这100多辆平行车已经压港2个月了，一旦国五库存售空，国六车断档，资金流阻塞，光支出无收入，肯定会“坐吃山空”。此外，加注在车子身上的杠杆也让张晓感到“毛骨悚然”。
“我们采购中加了金融杠杆，通过信用证融资的方式，只需要交大概20%-30%的保证金便可以提车。”张晓说，“我们和大型国际贸易公司、银行都有合作，走的是国际贸易公司的外汇额度；交完保证金之后，银行将车子的全款打给国外经销商。一般情况下，借款周期是3-4个月。极少会让你借半年，那样利息和保证金都很高。”
到今年10月底，张晓将面临首批一次性支付的还汇压力，越往后推移，叠加还汇的规模越大。“身边像我这样遇到还汇压力的同行不少，大家都是今年6月底陆续采购了一批‘国六’车。当时信心满满，觉得国五车退出舞台后，国六平行车的需求肯定很大，所以抢先布局。”张晓苦笑地说，谁能想到，车子都到港了还没法提车。
而如果无法及时还汇，平行进口车商将面临爆仓风险。
“这个很可怕！”华北一家平行进口车商坦言，“滞港车辆无法销售变现，但欠的贷款必须还，要自掏腰包把剩下的70%-80%用杠杆借来的钱还给开证公司，不然人家就要平仓。由于我们走的是国企进出口公司的外汇额度，车辆所有权也在国企名下，如果无法及时还汇，不仅车子的所有权将转移，也会使国企在银行形成坏账，以后肯定就没法合作了，未来再想找融资方都是问题。”
因国六标准下环保信息公开“缺位”，平行进口汽车的生命周期开始了倒计时，部分车商自嘲“可能要见证一个行业的消亡”。
歇业、副业、转业…
9月21，新金融记者在天津多家国际汽车城看到，部分平行进口汽车经贸商已经撤租，展位空置情况明显。
一位平行进口汽车商告诉新金融记者，目前行业中主要有三部分人，一部分人处于歇业观望状态，等国家政策；一部分人在做业务，但卖完国五存量车后，国六车供给不上的话也要暂停业务；还有一部分人已经做起副业或转行。
据汽车流通与后市场政策研究室统计，目前平行进口汽车进口几乎停滞，7月平行进口汽车仅进口33辆，同比下降99.8%。目前大部分平行进口车商，都在销售库存的“国五”车型。
由于贸易商只是在消化少量的国五库存，依托于平行进口汽车产业链条上的产业配套企业业务也基本停滞。
9月初，天津平行进口汽车流通协会对行业市场开展的调研显示，天津自贸区范围内的3家大型车城、近20家中小汽车展厅及10家写字楼，目前空租率从10%-70%不等，其中天津港的风向标滨海国际汽车城当前空置率约为30%，部分写字楼空租率高达60%。此外，位于辽宁的大连世合国际车城目前的空置率更是高达80%，为节约运营成本，高层办公区部分已经被迫关停。
“上半年我们的出租率在70%左右，现在汽车城的续租缴费期也快到了，我们的压力非常大。因为产业政策的不明朗，加上经销商上半年没有正式进行运营，资金存在一定短缺，所以我们预估平台运营仍存在一定的困难。”天津滨海国际汽车城总经理王莉向新金融记者坦言，为缓解平行进口汽车企业压力，汽车城已经采取了多种措施，保平台稳定，促行业发展。
产业链“共苦”
环保信息公开“卡壳”只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步，产业链的所有环节都受到波及。
据张婷婷介绍，口岸方面，以天津港为例，平行进口汽车在天津口岸主要以集装箱运输方式进口，一般每个集装箱存放2辆商品车，均在天津港码头完成作业，以天津口岸每年10万辆进口车的体量计算，每年将影响到天津港集装箱吞吐量约10万TEU（标箱），受影响装卸费约3500万元。其他各口岸港口也面临着同类经济损失和人员闲置。
受访者称，中国航运市场出口船舶通常都是满载，船公司回程只有拉空箱回国，以备周转使用，出口和进口的运费比是10:1，极其不平衡。每年的十几万标准箱（TEU）的平行车进口汽车运输，是降低海运成本的有效补充。以某海运集团为例，该集团开展平行车海外仓进口联运业务，受国六政策影响，将损失每年十几万箱的回程货物，特别是7-8月份，该集团本项业务已基本暂停。
由于车辆进口的停滞，导致严重依托于此的实验机构、整备中心、检测线、报关报检公司的业务同步全面停滞，改装和国内运输的业务量也由于国五存量的不断下降而随之下降。很多仓储企业7、8月份的入库量几乎为零，只有持续的过五车辆出库，企业核心收益严重受损，大型仓储企业每个月均有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损失。
“身边做报关行的朋友今年6月底做了进口到港的最后一批业务后，到现在为止都是颗粒无收，一直在那熬着。”张晓透露说，部分报关行已经转做别的货品了，一些开拓不到新货品的公司则被迫减员减薪。
没有足够多的业务，也就不需要之前那么多的人手了。多位平行进口汽车公司负责人表示，公司已经不同程度地进行休假减员，部分平行进口车商已经转行至餐饮业；也有一些公司转向酒品、冻肉类进口；还有的做一些出口类副业。
“我们现在每个月的收入是0，但公司每月固定开支就有六七十万。加上10月底超过500万美金的还汇压力，往下拖的话，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张晓所在的公司也在做一些口罩、防护服等医疗用品出口业务。
采访到了最后，张晓有些无奈。此前海外留学的他学的是金融，同学大多都去了金融证券业，而酷爱汽车的张晓2012年便开始在海外做汽车进出口贸易，他一路见证着平行进口汽车的试点和成长，从来没有想过行业会戛然而止甚至“消亡”。“现在大家都承受很大的压力，只盼着环保信息公开问题能够早日解决，行业重回正轨。”他说。
业界呼吁，国家有关部门加速平行车国六环保信息公开问题的解决，对因平行进口汽车“非授权”特点而无法获取的污染控制技术、排放检测等信息，探讨进行简化或豁免。参考认监委提出的“环保自我承诺+事后监管”模式，加强车辆到港后国六I型尾气排放试验的抽查和检查等方式，解决平行进口汽车国六环保信息公开问题，确保行业稳定常态化发展。
新金融记者 袁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