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徽六年(655年)十月,唐高宗李治下诏,将王皇后与萧淑妃同时被废为庶人,囚禁宫中。之后不久,正式册封武昭仪为新的皇后,并宣布大赦天下。这场大唐宫廷的后位之争,以新人武昭仪的全胜而告终。但是,看似平常后宫皇后废立的背后,是皇权与相权惊心动魄的博弈与争斗,翻天覆地地改变了大唐朝堂原有的政治格局,对大唐王朝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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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的“宰相”制度

唐朝的官制,基本上沿袭了隋朝的总体制度格局,设立“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不主管具体的事务,也不设置府衙和僚属;设立“三公”,即太尉、司徒、司空,可以参与国家大事的商议,可以设置府衙和僚属,但却因人而定,有合适地位的人就任命,没有合适地位的人就空缺。唐朝的“三师”和“三公”,基上是荣誉头衔,并不是朝廷真正的核心议事决策机构。

唐朝真正的权力中枢机构,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三省六部”。“三省”即为: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的长官为尚书令,因唐太宗李世民曾任尚书令,所以贞观朝以后,没有人再敢任尚书令,以仆射为长官,分设左右仆射各一人。尚书省统领六部,六部为:吏部、礼部、户部、兵部、刑部和工部,各部长官为尚书和侍郎,各部下设四司,司的长官为郎中。

门下省的长官为侍中,中书省的长官为中书令。三省的职能分工,《新唐书》中有明确的记录:

“中书取旨,门下封驳,尚书奉而行之。”

也就是说,中书省根据皇帝的意思,负责国家重大事务诏书的草拟工作;门下省,负责对中书省草拟的诏书进行监督和审查,认为不合理的可以驳回;尚书省,主要负责执行已经通过的诏书,是贯彻执行机构。

根据朝廷的机构设置,唐朝的宰相,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在唐初时,所谓的宰相,就三省的长官,即左右仆射,侍中和中书令。

《旧唐书》记载:“武德、贞观故事,以尚书左右仆射各一人及侍中,中书令各二人为知政事官”。

知政事官,即是严格意义的宰相。后来,唐太宗李世民嫌中书省取旨、门下省封驳,两省之间来回流转,耽误时间,所以设立专门的议事场所,即政事堂,将两省会合在一起办公,参与政事堂办公的官员,加上“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有这个头衔,即使不是三省的长官,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国家大事的商议,这些人统称宰相。后来发展成为,只有参与政事堂议事并加以以上头衔的官员才能称其为宰相,如没有以上头衔,即使是三省长官,也不一定是宰相,慢慢发展演变为三省长官的头衔成了“虚衔”,宰相成了临时性职务,也就是说谁拥有参与政事的权力,谁就成为了宰相。

朝廷权力的运行规则

从唐初“三省六部”的设置和运行规则来看,国家大事的决定权,并不是完全掌握在皇帝一个人手中,中书省的长官可以根据情况加以修改,门下省认为不合理,还可以驳回。明白一点说,也就是说皇帝的意图或者命令,必须经过中书省和门下省长官的审核同意并签署下达,才能形成决议,成为圣旨,才具有实际执行效力,只要缺少其中一个环节,皇帝的命令等于无效。

在唐初的武德朝和贞观朝时,李渊和李世民作为打天下的强势之君,雄才大略,能力和威信都很强盛,这套“三省六部”制度,运行没有任何情况,也不存在所谓相权削弱皇权的问题。唐太宗李世民,更是希望通过宰相们的帮助和劝谏,减少自己的决策失误,匡正自己的过失,从而更好地治理和管理国家。他曾多次在不同的场合指出,

“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 “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比来唯睹顺从,不闻违旨,若但行文书,则谁不可为,何必择才!” (《资治通鉴》)。

从以上言论可以看出,唐太宗李世民是非常鼓励三省的长官,主动行使自己的权力,来有效减少皇帝的失误。

大唐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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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朝皇权与相权的矛盾

在武德与贞观时期运行良好的“三省六部”决策执行机制,到了永徽朝,随着人事变动和形势变化,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效果。

唐高宗李治,从小性格懦弱,缺乏自信和魄力,再加上继承皇位时还很年轻,皇帝的威严和权势,大大地减弱。而宰相的一方,以长孙无忌为首,除之外,基本上团结成了一个整体:太尉长孙无忌,以同中书省门下三品的头衔总领朝政,中书省中书令柳奭,门下省侍中宇文节、高季辅,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同中书门下三品、吏部尚书褚遂良,都与长孙无忌,凝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长孙无忌是李治的亲舅舅,帮助李世民争夺天下,居功至伟,位居凌烟阁24功臣之首。同时,李治的储君之位,长孙无忌发挥了重大作用,他也是李世民托孤辅政的重臣,长孙家族是关陇望族,势力强大。所以,永徽初年的朝廷局势,大权基本是以长孙无忌的宰相把持,唐高宗李治沦为“虚君”,与蜀汉时的阿斗,没有太大的区别。而长孙无忌,则成了蜀汉时的“诸葛亮”和西汉时“霍光”式的人物。相权严重制约了皇权,两者间的矛盾和斗争不可避免。

皇权的惊醒

唐高宗李治虽然性格软弱,但却非常聪慧,他对自己当前的处境非常清楚,对朝廷目前的局势洞若观火。他绝不甘心做个“虚君”,也绝不愿意将祖、父两代人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他一直在寻找机会进行反击。永徽初年发生的“房遗爱谋反案”,就是皇权与相权发生正面冲突的导火索。

房遗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女婿,高阳公主的丈夫,也是尚书仆射房玄龄的次子。高阳公主为了给自己的丈夫,争夺房家长子房遗直承袭的梁国公爵位,诬告房遗直对自己无礼。

“高阳公主谋黜遗直,夺其封爵,使人诬告遗直无礼于已。”(《资治通鉴》)。

这本是一起平常的家庭爵位争夺战,却在宰相长孙无忌的一手操作下,将案件性质人为改变,使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被炮制成了一起重大的谋反案。同时,还将皇家的几位重要人物,陷害成了这起谋反案的主谋。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当属吴王李恪。

吴王李恪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第三个儿子,很有才华和魄力。李世民在世时,对其非常赏识,认为只有这个儿子与年轻的自己很像,一度曾打算立其为太子,后来因为长孙无忌的坚决反对才最终放弃。李治继位后,李恪任司空,在官职上与长孙无忌平等。李恪的皇子身份和英明果决的才华,以及所任的官职,都让长孙无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成为了他专权弄权的干扰和阻力。

“房遗爱谋反案”,在长孙无忌的精心策划下,被办理成了“铁案”,证据确凿。最终上报给李治的处理方案是:三个驸马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斩首;两名亲王李元景、李恪,两名公主高阳公主和巴陵公主被赐自尽!名将江夏王李道宗、宰相宇文节、名将附马都尉执失思力、谯国公柴哲威等人被流放。

长孙无忌利用这一起案件,将皇家可能制衡自己的势力彻底清除,为自己的进一步专权扫清了障碍。对唐高宗李治来说,巨大的损失体现在两个方面:可以倚重制衡相权的力量被消灭了;一向以“宽仁友孝”的人格标签示人的李治,在当上皇帝不久,就被假借自己的手,一口气杀掉叔父、兄长和姐妹等皇族成员七人,对其名誉和人格的损失无可估量,其实也是另一种弱化皇权的形式。

李治对其中的利害关系很清楚,他试图打悲情牌,在朝堂之上,博取各位宰相的同情,以求保全完全无辜的荆王李元景和吴王李恪的性命。他几乎是流着泪向大臣们求情:荆王李元景是我的叔父,吴王李恪是我的兄长,实在是不忍心杀他们,想为他们两人求情赦免一死,众位爱卿认为可以吗?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没有一人附和回话。李治彻底绝望了,他此时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虽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其实只是一个“木偶” 而已,他已经被自己的舅舅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帮宰相们完全架空了。

长孙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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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权的反击

皇帝李治从“房遗爱谋反案”中,总结出了两条重要经验:一是长孙无忌为首的宰相一派,实力过于强大,仅仅凭借自己一方的力量,一时无法撼动,必须寻求政治同盟;二是从朝堂上与长孙无忌,开展正面碰撞,很难达到实际效果,必须曲线迂回斗争。

李治决定改变斗争策略,将与长孙无忌一派的争斗,更加委婉地转向后宫,毕竟后宫是自己的“私生活”,既可以麻痹对手,也容易得手。

第一步,联手后宫

。李治的后宫皇后王氏,娘家是名门望族的太原王氏,是长孙无忌一派的关陇贵族关系密切,其舅舅中书令柳奭,更是孙长一派的骨干成员。所以王皇后就成为了长孙无忌、遂良等宰相在后宫的代言人。李治的昭仪武曌,出生寒门庶族(其父虽然是开国功臣,但仍算不上贵族),不被贵族出身的长孙无忌一派所容纳,更重要的是,武曌与自己完全一条心,目标高度一致,并且很有政治智慧,头脑灵活。李治决心与昭仪联合,以“废王立武”为切入点,展开对相权的围猎。

昭仪武曌在皇后的争夺战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直接帮助和助推了李治对长孙无忌一派的打击。她首先残忍地将自己出生才一月的女儿掐死,并嫁祸于王皇后,成功将王皇后打入冷宫,占领了斗争的主动权。之后不久,又告发王皇后与其母柳氏行“厌胜之术”诅咒自己。“厌胜之术”是宫中大忌,李治借此机会,将王皇后的母亲柳氏赶出皇宫,并将王皇后的舅舅中书令柳奭,贬出长安,离开权力中心,断了长孙无忌的左膀右臂。

同时,武进一步为李治出谋划策,在许敬宗的有力配合下,抓住机会,将宰相褚遂良罢黜,贬出了长安。褚遂良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重臣,也是三个托孤辅政大臣之一,是长孙无忌的核心成员。褚遂良的被贬,标志着胜利的天平开始向皇帝李治一方倾斜。

第二步,起用寒门庶族。两个代表人物,分别许敬宗和李义府。许敬宗是李治的嫡系,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李世民征讨高丽的时候,许敬宗曾辅佐李治监国,很有些才华。后代替于志宁任礼部尚书,并兼任太子宾客。显庆元年(656年),拜侍中、监修国史,封高阳郡公。

李义府是贞观朝的进士,也李治的亲信,李治还是太子时,李义府就任太子舍人,后转任中书舍人,因向李治上表请求立武昭仪为皇后,被火线提拔为四品官,之后又被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位居宰相。

这两个人,历史对他们的评价都完全是负面的,史书评价为许敬宗为“虚美隐恶”,评价李义府为“笑中刀”。但是,这两个人都出身寒门,与长孙无忌等人格格不入,在李治“废王立武”以及与相权的争斗中,都发挥非常重大的作用。

第三步,分裂宰相集团。宰相集团中有一名重要的人物,与长孙氏不是完全一派,他就是时任中书门下三品、尚书左仆射的李勣。是大唐名将,长期在军中任职、掌控军权,是永徽朝在军队的核心人物。同时也是李世民的三任托孤重臣之一,威望极高。

吴王李恪被处死以后,李治很快任命李勣为司空,与时任太尉的长孙无忌同处三公的位置。与此同时,还专门还派出专人给李勣画像,并亲自题词,极尽赞美之词,“茂德旧臣,惟公而已”。出身瓦岗军的李,也是寒门庶族子弟,与长孙一派面和心不和,只是李勣的人生经历非常复杂凶险,造就了他非常谨慎的性格,长期坚持韬光养晦、隐忍求全。对皇帝李治来说,只要争取了李勣,就等于争取了军方的支持,就有底气和实力。在李治的大力争取和拉拢下,李勣在一方权衡之后,选择支持皇帝李治。

在李治“废王立武”的事件中,正是由于核心人物的表态,“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让李治有了底气和决心,与长孙无忌一派做坚决的斗争,坚持“废王立武”,并最终一锤而定!

永徽六年(655年)十月二十三日,李治下诏将王皇后与萧淑妃同时被废为庶人,囚禁宫中。十一月一日,命令和于志宁手持玺印,正式册封武昭仪为大唐新的皇后,并命令群臣及四方酋长,到肃义门隆重朝见新皇后。“废王立武”的争夺战,以皇帝李治和武昭仪的胜利而结束。同时,也以此为,敲响了长孙无忌为首的宰相派失败的丧钟。

转则点

唐显庆四年(659年)四月,洛阳人李奉节,状告太子洗马韦季方和监察御史李巢结党营私。李治派出许敬宗进行调查处理。许敬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成功炮制了一起谋反案,主角就是当朝宰相长孙无忌。许敬宗也是办理冤案的高手,将各种证据做足做实,同样办成了“铁案”。皇帝李治更是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式,不给长孙无忌当面辩解的机会,就下令剥夺他的一切官职,流放黔州。三个月之后,在皇帝李治的暗中授意下,许敬宗派出中书舍人袁公瑜,前往黔州,逼迫长孙无忌自杀。从此,大唐贞观功臣派,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这场大唐永徽朝的皇权与相权的争斗博弈,以“废王立武”为突破口,以高宗李治的完全胜利而结束,以长孙无忌为首的相权派的失败而告终,彻底改变了大唐的朝廷政治格局和政治形势,唐高宗李治,正式夺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权力,成为大唐王朝真正的君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