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信条》上映了。

所有人对这部电影最大的期待,来自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

经过多年的观影熏陶,国内许多影迷已经对诺兰十分熟悉。很多人一听到诺兰,往往想到的是“烧脑”、“大神”、“神作”这样的赞美之词。

但其实,“烧脑”不过是诺兰电影带给观众最浅显的感觉。

诺兰电影的成功秘密是有迹可循的,看似复杂的电影背后,总是有着相似的套路。诺兰电影有三大绝招:

非线性叙事、悬疑片手法以及情感传递。

接下来我们将一一分析这诺兰的三板斧,是如何让你对诺兰电影欲罢不能的。

诺兰的电影,是一座迷宫

诺兰的电影以悬疑、烧脑闻名,不过,他的电影最精巧的部分,还是迷宫一样的结构。

2014年,《星际穿越》上映期间,《有线》(Wired)杂志刊登了影迷们在电影中的发现彩蛋——墨菲的书架上,赫然出现了博尔赫斯的《迷宫》[1]。

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文字隽永神秘,读起来回味无穷。

他的小说集《虚构集》中有一则短篇《环形废墟》,讲述了一个以做梦为使命,在梦中梦出儿子的魔法师的故事;小说最后写到:

“他朝火焰走去,火焰没有吞噬他的皮肉,而是不烫不灼地抚慰他,淹没了他。他宽慰地、惭愧地、害怕地知道他自己也是一个幻影,另一个人梦中的幻影。”

这是一篇不超过4000字的短篇小说,博尔赫斯很多作品都是这样短小精悍,但是层层嵌套、环环相扣,从中可以解读出很多宏大的哲学命题,比如时间、记忆、永恒。

诺兰电影里的故事,就是这种螺旋环绕的迷宫。电影里讲出来的,只有两三个故事,但是这些故事之间层层嵌套,一个故事可以套出另一个故事,下一个故事又能产生第三个故事。只要你想,它可以无限循环。

诺兰的第一部长篇处女作《追随》,开场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偷闯空门;中段是两个强盗的故事;结局,原来都是请君入瓮。

他讲故事的方式非常平静,但是随着剧情的深入,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所以,《致命魔术》这样一个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故事,生生让诺兰给拍成了悬疑、惊悚、科幻片。

诺兰用两本日记本,嵌套了三条故事线,一条安杰尔去美国找特斯拉的线;一条两人的恩怨往事;一条两位魔术师争斗的最后结局。这部电影最后有两个反转,真正的反转。

两次反转不仅完全颠覆了整个故事的主题。而且,通过这两条线,你已经可以脑补出两部《致命魔术》了。

诺兰的其他电影(除了《蝙蝠侠》系列),都是这样。其中最明显的,是《盗梦空间》。

导演在这部电影中,不仅是魔术师,还是建筑师。作为建筑师的诺兰,向观众亲自解释了梦境(电影)的原理和结构:

你可以走进别人的梦,别人也能走进你的梦,可以从别人的梦里偷东西,梦境之中可能还有梦;

梦境的结构,是类似于彭罗斯楼梯这样的迷宫——无限循环的矛盾建筑。

彭罗斯楼梯,由数学家罗杰·彭罗斯父子提出。这个假说1958年发表在《英国心理学研究》上,后来成为各种艺术作品的灵感源泉。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荷兰超现实主义艺术大师莫里茨·科内利斯·埃舍尔的作品。他的《阶梯》《上升与下降》等几何魔幻艺术,都是从这个假说延伸而来。

同样结构的画作,出现在诺兰电影的海报上:

“越不给你看,你越想看”

有了一个好的结构,还需要把观众“引入”迷宫。诺兰引入的方式,就是限定视角。

观众不是站在上帝视角看角色在里面转圈,而是走进故事,走到角色身后;如果角色走错了方向,观众也很有可能跟着走错方向。

诺兰在电影里,总是一边给出信息,一边隐藏信息,甚至给出误导信息,你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跟上导演的脚步。

这种讲故事的方式,能让你完全”沉“到电影里去。

更何况,诺兰还把他崇拜的前辈希区柯克发明的讲故事的方法,用到了极致。

惊悚悬疑大师希区柯克有一个著名的“定时炸弹”手法:在周围坐着几个人的桌子底下放一颗炸弹,如果炸弹马上就爆炸了,观众只会惊讶那一下;而如果,炸弹在五分钟之后爆炸,观众在这五分钟里,精神都会非常紧张。

希区柯克虽然未必懂心理学,但他毫无疑问是操纵人心理的大师。精神紧张,是因为你察觉到了危险,而人对危险信号会格外关注[2],这时候你大脑中的恐惧中枢被激活,心跳也会越来越快[3]。

诺兰的《敦刻尔克》,表面上是一部历史战争题材片;实际上,是一部悬疑惊悚片。

电影的开场,就像是一个恐怖片的现场。死祭一样的战场,飘着德军撒下的宣传单,这时候,电影的配乐,是恐怖片里面经常用的那种非线性声音[4],非常刺耳,人耳听上去非常不舒服。

海、陆、空三条时间线,陆地一周、救援船只一天和空中的一小时。诺兰在每一条线上都设置了悬念,陆地的士兵怎么撤退?船上的伤兵知道船驶向敦刻尔克之后是什么反应?以及,战斗机的油还够不够?

这些都是诺兰在电影里安的”炸弹“。

三条线按照“起因-经过-结果”被剪成碎块后,在最后汇合,节奏从开始的缓慢,到后面越来越快,交叉剪辑次数越来越多,几个小“炸弹”相继爆炸之后,就到了电影结尾,最大的那个“炸弹”爆炸的那一刻,电影的情绪也到了最高点。

一个视频

《敦刻尔克》之前的电影,诺兰都用过这些手法,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在一部所有人都知道结局的战争电影里,他还能这么拍。

也难怪国外有影评说:“诺兰拍了一部希区柯克会喜欢的战争片。“[5]

用最复杂的故事,讲最简单的情感

但是,无论叙事结构多么精巧、抓人眼球,如果没有明确而强烈的情感传达,那结构注定只是空壳。

好在诺兰在电影里玩的叙事花招虽然很多,不过他传达的主题和情绪却非常简单。

在《敦刻尔克》里,是求生的本能和回家的渴望;《星际穿越》是爱;《盗梦空间》是对妻子的愧疚;即使是主题相对复杂的《致命魔术》这样的电影,也是一个双生的主题。

而且在这些主题里,诺兰非常喜欢而且擅长,用音乐,烘托主题。

前段时间《星际穿越》重映的时候,我就看到有人说:电影院,IMax版本的太空,汉斯季默的配乐,绝配。

而汉斯季默在配乐里经常用到谢帕德音,来制造紧张情绪。《黑暗骑士》的 Why do we fall ,《盗梦空间》的TIME ;还有《星际穿越》的一系列配乐,谢帕德音的存在感都非常强。

谢帕德音,以认知科学家罗杰·谢帕德命名,它让你的大脑认为音调一直在往高处走,你就会觉得它好像永远不会停。近几年有人对谢帕德音的神经元反应做了MRI(磁共振成像)扫描,结果发现,人在听到谢帕德音的时候,神经元有特殊的反应[5]。

所以,谢帕德音也被称为“无限音阶”。没错,这一点和诺兰布置的电影结构一样。

诺兰把谢帕德音用得最溜的,不是《星际穿越》,是《敦刻尔克》。在几年前一个采访里,他说过,《敦刻尔克》电影的剧本,是根据配乐的节奏写的[6]。

也因为这样,诺兰的电影被人诟病,音乐在电影中存在感太强,甚至被人质疑,电影的情绪,基本是靠音乐撑起来的。

这个问题怎么说。虽然音乐确实烘托了电影的氛围,但是这些音乐会出现,依然是基于诺兰对电影的设计。

而且,仔细观察,电影中有大量烘托气氛的音效,更多出现在诺兰比较靠后的电影里。直到2006年的《致命魔术》,电影中的声音依然是比较克制的。而差不多同时期的《蝙蝠侠》三部曲,就开始出现大量配乐了。

再看单部电影的成本。独立电影《追随》仅6000美元,被影迷们称为神作的《记忆碎片》900万美元;到拍《致命魔术》的时候,诺兰已经受到华纳的关注,4000万美元,相对于诺兰以往的电影,是一个比较高的数字,但是在好莱坞,不算什么。

但是从那以后,诺兰拍摄的每一部电影,都是九位数的制作成本。《蝙蝠侠:黑暗骑士》和《黑暗骑士崛起》制作成本都在2亿美元这个量级;战争大片《敦刻尔克》,媒体的形容是——是诺兰近几年花费最少的电影,”只有“1亿美元。

更充足的资金,意味着有钱做更多的事;但同时也意味着,投资方对电影有更高的期待——直白点说,更高的票房。

在这种情况下,电影的主题越直接,情绪越简单,对观众就越友好,就会有越多人进电影院看。而音乐,在电影中自然也就出现得越来越多。

这里面可能没有好和不好的问题,因为我们无法想象没有汉斯·季默配乐的《星际穿越》《盗梦空间》《蝙蝠侠》三部曲是什么样。在我们的脑海里,这些音乐已经和电影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更何况,即使背着更重的票房压力,诺兰依然在商业和艺术之间,寻找微妙的平衡。他就像《致命魔术》里的魔术师,不屑于表演观众已经看过的二流戏法,自己推翻自己以前的做法,琢磨着新的花样。

这在超级IP满天飞的今天的好莱坞,太难得了。

参考文献:

[1] Wired.(2014). Easter Eggs From the Bookshelf in Interstellar.

[2] Barlow D H. Anxiety and its disorders: The nature and treatment of anxiety and panic[M]. Guilford press, 2004.

[3] Hartley C A, Fischl B, Phelps E A. (2011).Brain structure correlates of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the acquisition and inhibition of conditioned fear[J]. Cerebral cortex, 1954-1962.

[4] Tamborini, R. (1991). “Responding to horror: determinants of exposure and appeal” in Responding to the screen: Reception and reaction processes. eds. J. Bryant and D. Zillmann (Hillsdale, NJ: LEA), 305–328.

[5] Shimizu Y , Umeda M , Mano H , et al.(2007). Neuronal response to Shepard's tones. An auditory fMRI study using multifractal analysis[J]. Brain Research, 1186(none):113-123.

[6] Business Insider.(2017). Christopher Nolan explains the biggest challenges in making his latest movie 'Dunkirk' into an 'intimate ep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