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导演陈凯歌少年时,和老舍有过一次交集。

那天他和朋友在太平湖公园闲逛,迎面遇到一位老头。

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没有认出,只觉这老人有些怪,腿微跛,走得很慢;衣服很干净,脸肿着,没有戴眼镜,手中确实握着后来人们提到的那卷纸。他也没有理会我们,眼神看上去像在构思,慢慢走远了。
这时朋友才说:这不是老舍吗?
我说:是吗?不像。
朋友肯定地说:是。

这一天是1966年8月24日,老舍自杀的日子。

在湖边的长椅上,老舍呆呆坐了半天,等到天黑,走进了湖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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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曾自述:“我是文艺界中的一名小卒,十几年来日日操练在书桌上与小凳之间,笔是枪,把热血洒在纸上。可以自傲的地方,只是我的勤苦;小卒心中没有大将的韬略,可是小卒该做的一切,我确是做到了。”

疯狂的年代,容不下文艺界这枚小卒了。这位人民艺术家死后,被认定为“自绝于人民”,连骨灰也没有留下。

旗人后代,隐瞒身份直到解放后才公开

老舍生于1899,一个没落的旗人家庭。因临近春节,父亲为他取名舒庆春。

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父亲守皇城,每月发几两银子,全家就靠这个过日子。

八国联军来了,老佛爷跑了,留下底层的旗兵挨外国人的枪子和火弹。老舍的父亲凄惨地被烧死。

养家的重担全压在老舍母亲身上。她靠为别人洗衣服赚一点点钱,在老舍的记忆中,母亲的手终年是鲜红微肿的。白天洗衣服,屠户们送来的黑如铁的布袜,她也洗得雪白。晚间,点着一盏油灯,缝补衣服,一直缝到半夜。

即便生活如此困顿,老舍的母亲还是活得体面,“破桌面上没有尘土,残破的铜活发着光。院中,父亲遗留下的几盆石榴与夹竹桃,永远会得到应有的浇灌与爱护,年年夏天开许多花。”

武昌起义枪一响,北京城里的旗人直哆嗦。

孙中山说“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鞑虏不就是满人么?汉人被压迫了这么多年,终于挺直腰杆说话。这下双方等级位置颠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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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层的旗人蹦跶着,想恢复旧制。下层的旗人得哈着腰讨生活,不然没法活下去。

老舍上学,还是嫂子卖了结婚的箱子凑的10块钱。从师范学校毕业,老舍就被分配到方家胡同小学当校长,这一年,他19岁。

经贵人相助,他被推荐到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任中文教师。为了尽快熟悉外语,老舍阅读了大量外文书籍。

看得多了,老舍想起了旧日的时光,就像一幅幅画在心中放映着,小说中是些图画,记忆中也是些图画,为什么不可以把自己的图画用文字画下来呢?我想拿笔了。

等到他回国,他已经是蜚声文坛的大作家了。

不过对于主流文坛,或许是小时候的贫穷,亦或者是敏感自己的出身,他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甚至不愿意别人称呼自己为“作家”,他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活得自在。

其他左翼作家对老舍的作品评价不高,因为他没有体现阶级斗争,老舍也只是淡然一笑,依旧不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写。

拥抱主流文坛,成为人民艺术家

1936年,老舍辞去了教职,专心做自由作家,期间写出了《骆驼祥子》和《我这一辈子》。他理想的家庭是有七间小平房,院子必须很大,一家人吃得简单干净,相貌也很体面。

可惜抗战全面爆发,日本侵华,中国连一张安静的书桌都摆放不下了。老舍害怕被日本强迫做汉奸,拎着一只皮箱,告别妻儿,从济南只身流亡到武汉。

战争改变了所有。老舍的思想也发生了转变,不能上战场抗日,那就以笔为枪。他说“谁真正的抗战,我就跟着谁走。我就是一个抗战派。

受到周恩来的提议和邀请,老舍担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负责人,他主动拥抱了主流文坛,同他们一起主动并肩战斗。

这些拿笔杆子的人,平时都是你挑剔我,我批评你,现在都放下成见,共同对抗日本帝国主义。

老舍从这种团结热烈的氛围里,第一次找到了归属感。

抗战胜利,老舍受到美国的邀请,赴美讲学。1949年底回国时,他看到的是一个崭新的中国。

祥子们、小福子们成为了国家的主人,老舍的写作热情被政治热情所推动,他很快便创作出了《龙须沟》,通过新旧时代两重天的巨大变化,歌颂人们对党对政府的拥护和热爱。老舍也因此被授予了“人民艺术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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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做文联主席,对有才华的青年不吝啬赞美之词,想方设法为盲艺人找出路,连北京的芝麻酱供应不上,他都积极向上反映。

他的心中始终燃烧着一团火,想要奉献自己,献身于这个时代。

当暴风雨来袭时,他感到不解,困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熟悉的北京不见了,全聚德烤鸭店招牌挂了70年,一下子被砸烂,瑞蚨祥绸缎庄布置被捣毁,地名也都改了。

1966年8月23日,老舍挨了一顿打,脸都破了相。晚上,他被家人领回家。第二天,他拉着小孙女的手说:“跟爷爷说再见。”

这是老舍和亲人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头也不回走去了太平湖公园。

汪曾祺说,老舍是属于全国人民的,首先是属于北京人的。

老舍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写活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