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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8月开始,鄱阳湖、洞庭湖、巢湖已相继宣布进入十年禁捕期。今年10月起,太湖、洪泽湖也将结束繁忙捕捞的景象。

这意味着,中国五大淡水湖将步入史上最长的全面禁渔期,实行暂定为期10年的常年禁捕,期间禁止天然渔业资源的生产性捕捞。

为什么要禁渔?根源在于日益紧迫的生态压力。2019年,长江生物完整性指数已跌至最差的“无鱼”等级。

为什么要10年?10年时间可为以“四大家鱼”为代表的长江渔业资源,提供至少2-3个世代的保护期,使自然种群得以恢复。而对于江豚等以鱼为食的大型动物来说,10年,则是它们长久生存的希望。

全面禁渔,对生态来说,是一次足够的休养生息,自然会未来可期;对吃货来说,只是一腔难耐的口舌禁欲,自然有其他鱼虾代替;对渔民来说,则是一记必然的生计转型,意味着要腾挪迁徙。全面禁渔,对渔业这一全产业链的上中下游影响,正在随着倒计时的来临全面开启。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和以往关注东海禁渔一样,关注这次一禁10年的太湖禁渔。这样的关注,从今年最后一次太湖开渔期开始,观察湖州最大鱼市新塘码头的交易现状;观察渔民禁渔前的最后一网,以及他们从打渔到养鱼的设想;观察渔家乐老板的退休和转型;也会观察太湖禁渔的顶层设计,解析太湖禁渔更深层次的考虑与用意。

十年起时,可能有困惑,有无奈,但十年之后,就会有更多理解,更多收获。“水上有白帆,水下有红菱,水边芦苇青,水底鱼虾肥,湖水织出灌溉网,稻香果香绕……”十年之后,这曾经传唱的太湖之歌,定会平添新的歌词,并随着太湖美食的再度成群结队,由心唱出口。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俞任飞 陈曦 文/摄

8月30日,蒋益权收到船厂通知,自己的渔船终于检修完毕。

“还好,总算能赶上开渔。”从7月份起,50岁的老蒋一直心绪不宁:整个太湖沿岸,“禁渔”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

8月10日,他在晒鱼场上忙着打桩架网,结对的江苏渔民急匆匆打来电话,“听说是今年全年都搞不了……”

直到5天后,确切消息传来,太湖将于10月1日收回渔业生产者捕捞权,停止全部捕捞工作。

“现在还能捕就不错了。”他又火急火燎地加雇了人手,连夜赶活,才算完工。

留给蒋益权们的时间,还有最后一个月。

“湖面价”大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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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日一早,蒋益权的船从太湖西南岸的长兴新塘港出航,在无锡一带的太湖湖域下锚停泊,第二天再和江苏渔民会合,等待渔获收网。

太湖捕鱼早已形成成熟的产业链。渔民基本以家庭为单位——一对有经验的江苏夫妻档船老大,十几个外地请来的帮工,两条大船再加若干舢板。在9月的捕捞高峰期,他们几乎全天不下船,渔获由提前约好的湖州鱼贩第一时间上船收购,再运至码头,卖到批发商、饭店老板,直至千万消费者手里。

老蒋,就是其中收鱼上岸的鱼贩。

二十岁出头时,“渔二代”老蒋就曾在太湖上讨过生活。20多年前,贩鱼是个靠天吃饭的买卖,一旦碰上下雨,只能眼看着鱼鲜大片烂掉。

老蒋第一年入行就出师不利,开渔就一连下了6天大雨,“前一周的捕捞量,要占到整个渔季的近三分之二。”

勉强干了四五年,依旧是不亏不盈。一气之下,他卖了船,转行做起大棚蔬菜种植。

2017年,6.5万吨;2018年,6.96万吨;2019年,7.2万吨。连着三年,太湖渔业捕捞产量大幅上涨,连带着鱼价也升个不停。

在鱼贩这行里,管收鱼价格叫“湖面价”,而去年的“湖面价”较之前年涨了一成多。湖州附近的鱼贩,甚至愿意向合作的江苏渔民支付逾10万元的定金,好提前一年“抢座”。

蒋益权也心动了,去年10月,他专程去了趟江苏宜兴,谈妥了一条渔船。打船、购置设备,租赁场地,前后又投了20多万元。

最后一年,他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

捕捞量翻番

9月6日,凌晨3点19分,近百条渔船在新塘港内待命。

费兰宝撑一杆长篙,悄悄驶离湖岸。他在甲板上点起3支齐指粗的香火,暗自希望风调雨顺,鱼虾满舱。

他身后的码头上,65岁的王金成正指挥着两个伙计,好把120块50公斤重的冰块齐整地码在船头。再过3个小时,他们将陆续启程。

王金成的船是4年前刚买的,彼时太湖渔产单价飙涨,他和另两家人集资,打了条核载8万斤的大船。船前两个2米见深的货舱舱门大开,“去年头网打了6万斤,成绩算是中上,今年希望能满舱。”王金成听说去年有人一网捞起十几万斤,最后一个月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30万斤。

在王金成记忆里,尽管每年收成不同,但太湖渔获一直在增产。有历史记录,太湖天然渔业捕捞产量自1950年起持续上升,并在上世纪90年代进入增长高峰。从2003年至2019年,渔业产量增长超过100%。

这很大程度是因为捕鱼技术的发展。上午8点,王金成过了小雷山岛,到达指定水域。合作十几年的宜兴渔民已经观察过风向,扎下渔簖,2条捕捞船拉起近2公里长的巨网,把鱼往网里赶。

这是太湖最常见的捕捞方式——高踏网捕鱼,一网直到湖底,无论大小照单全收。

下午2点,固定在渔船间的高踏网逐渐收紧,渔工们拔起渔簖,一侧八九名渔工涨红脸,卖力地扎紧渔网。湖水被数不清的梅鲚鱼、银鱼、白虾挤满,几条鲢鱼、白条不时跃出水面,溅起一串水花。

“少说三五万斤。”王金成发动船机,在隆隆的马达声中靠近渔网。这一网,意味着五六万元的收入。

小梅鲚占大头

鱼虾已全被赶进两船之间不到十平方米的狭窄水域。

6个渔工一道发力,四五米长的捞鱼网上下翻飞,王金成船上3个200公斤的鱼箱在几分钟内被装满。木制长锤不断挥下,冰块混杂着上百万条梅鲚鱼落入船舱。

2个小时后,一船鱼鲜被分拣完毕。王金成接过对方的记账本,当天的梅鲚鱼收成是183箱,36600斤。对此,他摇摇脑袋,不算满意。

5天前,蒋益权的开渔头网也不理想,离预想的3万多斤还差着三分之二。

王金成把减产的原因归结于天气,“先是洪涝又是旱,难免收成不好。”王金成和多数渔民一样,凭直观感受,并不完全认同太湖里的鱼少了:过去驾着帆船出航,用兜网捞上一夜,也不过百来斤收成,而如今一网上来,就是过去的百倍。

王金成不明白的是,渔业产量不断上升的背后,是太湖渔业结构的失衡。

前些年,随着太湖富营养化加重,以浮游生物为食的小型鱼类产量大幅提升。王金成承认,最近这几年捞上的鱼类品种少了,河豚、鳡鱼基本没了,河鳗也少得可怜,除了最常见的青、草、鲢、鳙“四大家鱼”,剩下最多的,“基本全是几公分长短的小梅鲚。”

太湖鱼虾种类减少已经得到了证实。据江苏省调查发现,由于环境污染、过度捕捞等,太湖鱼类已从上世纪80年代记录的107种减少到70多种。另一项调查范围更大的研究发现,上世纪80年代至本世纪初,渔获物中四大家鱼的比重不仅呈现明显的下降趋势,由20%以上下降至10%以下,而且优势年龄组也由3—4龄衰退至1—2龄。

为了恢复种群,改善生态,人工增殖放流成了主要办法。今年,太湖流域预计将放流1.2亿花鲢、白鲢等有效鱼类。过去投放的鱼在成长一年后,多数就被捞起。

太湖里能捕到的鱼,正在幼龄化、小型化、低值化。

全面禁渔会更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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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斜,65岁的王金成抿着嘴,外露的胳膊黑得发亮。

过去渔季后,他还得变着法子补贴家用。为此,他种过茄子,拉过肥料,也在工地上做过小工。

情况在几年前起了变化,王金成赶上拆迁,分到3套新房,儿子也办起新厂,生意还算红火。

“在家也是闲着,又看到这些工具,心总是痒痒。”对于捕鱼,王金成始终割舍不下。

近年来,政府对太湖渔业的管控越来越严格。2008年,为了合理调控湖区渔业生产方式,保护渔业资源增殖,太湖宣布高踏网捕捞时间从过去的30天缩短到25天。2017年5月,生态环境部对太湖水环境治理工作进行督导,要求加快太湖围网整治工作。一年后,太湖再次修改禁渔通告,湖区三个种质资源保护区的核心区率先实施全年禁捕。

王金成已经接受了“禁捕”的事实。家里还有个2岁的小孙子,他打算“退休”回家,享享福气。

也有渔民放不下这份还算丰厚的收入,在新塘港里逛上一圈,依然能听到,“只要不收渔具,偷着也会捕”的声音。

而随着全面禁渔的推进,对非法捕捞的执法需求或将持续增加。

“要禁就加大力度,你偷着捕,我偷着捕,最后等于没禁。”王金成希望,“十年禁渔”能够真正实现。

(蒋益权、王金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