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课教师”的称谓,不服从汉语语法规则。它的中心词是代课,教师仅是修饰语。十多年前的教师,工资本就不高,而代课的工资竟还不到正式教师的四五分之一。为此,虽然我在县城一边打工一边自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取得一个代课位置,可得日子代皱皱巴巴,人心里空空荡荡。家庭各种开支凶猛花钱,却没有其他收入添补。于是心一横,跟一个朋友去私人煤厂做矿工去了。打钻、放炮、铲煤、推车,每天灌下去10L容量的胶壶大半壶水,出的井口时裤裆底都是汗。这样一个月下来,多时工资两三千块,少时也有一千多,比我代课那两三百块强多了。可是每当打好钻,在等待放炮那可以稍作喘息的几分钟里,我常关掉头上矿灯,在汪洋墨黑里睁大眼问:难道就这样下去?

我还学过机修。跟那些女学徒错操发剪别无二致,那大约是我这辈子最糟糕的选择。给我留下的阴影,使我至今仍在怀疑自己这脑子就是桃核大小的一枚硬疙瘩。拿上扳手、钳子,那些钉钉铆铆像在云山雾海中和我捉迷藏,任师傅在一旁跺脚斥责。

在家人和校长的劝说下,我又回来代课了。后来阴差阳错地遇到转正考试,我终于抹掉“代课”二字,把“教师”两个字转正为中心词。但因为家里接连的变故,从井下重返地面的我,形如一棵石崖上无遮无拦的老树,纵然拼命往地底扎根,吸来水分也不够烈日蒸腾。于是在夜深人静时,我常枯坐发呆。那些改行或跨行的同事朋友们,一个个在我眼前过电影:做服装生意的,做电器生意的,经营农药种子的,开石料场的……

那段时间,我不顾囊中羞涩大量买书:工业企业管理学、商业物价学、中医学、中兽医学、反季节蔬菜种植法、新法养猪、淡水鱼养殖——买得最多的是成功学方面。

可惜这些书,或者被我浏览一半不到,或者瞟了个开头,有的则买来扔在那里就再无下文。它们挤占我逼仄的屋子,缭乱了我的眼前。我像扬州梦中迷失的浪子,忘了结发——蓦然回首,才发现,备课和作业,已被我冷落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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