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兄弟姊妹五人,在家排行老大的母亲还有一个妹妹,就是我姨。

外婆8岁的时候,随着家人一路逃荒要饭从河南老家流落到安徽宿县的一个小村子里,这还是解放前的事情。

那一年,8岁的外婆留在了一个叫做张圩的小村子里,还有一个妹妹,去了张圩村向南10公里的浍河边的一个村子里,那时候,8岁的外婆给年幼的外公做了童养媳,外公家一样不富裕,只是,能给外婆一口吃的。

在浍河边的这位外婆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姥吧,我没有见过她。

后来,我姨长大后,就嫁到了姨姥所在的这个小村庄,这个小村庄位于安徽省蚌埠市固镇县湖沟镇王洲村,因为村子前就是浍河,所以,姨和姨夫一家人,不仅种地,还在浍河里打渔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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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去了一趟我姨家,那天,她和姨夫正在清理网箱,因为河道要整治,所以,她和姨夫即将告别在河里养鱼的生活。那天,我看到她的头发白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这样的第一次见她,我发现,她和我母亲长得很像,虽然比我母亲小了十几岁,面容里和成年累月在家里劳作的母亲一样,是一个农民。

很久一段时间,我在内心里,不愿意承认母亲是农民的身份,尽管,她那样日夜辛劳的劳累着。母亲说,她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上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回家务农了,那一年,过完春节,外公就母亲一个粪筐还有一把镰刀,让她担当了家里的农活重任。油菜花开的时候,村子里的小学老师,来到外公家劝说外公继续供应母亲上学,可是,家里五个孩子的外公,没有钱继续供应她的大女儿上学,就忍痛割爱,让他的大女儿一辈子在这片不大的几亩田地里,劳作了一生。

母亲老了,头发也渐渐的白了,这几年,甚至是全白了。

我在姨的头发上,发现了和母亲的头发,一样的颜色。

我也在姨的面庞上,找到了母亲十几年前的样子。

姨把她的一生,都留给了这个小村庄,还有村庄门前的这条河。

母亲生我的时候,已经38岁了,在我哥哥姐姐还有姨家的表哥表姐和他们一起玩耍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当我出生后,童年里,哥哥姐姐都已经是大孩子了,自然是没人和我玩的,所以,我的童年是孤独的,但记忆是清晰的。童年里,能够走亲戚,真的是一件幸运而又幸福的事情。

第一次去姨家

在我的人生记忆里,我第一次去我姨家,是12岁那一年的暑假,那一年,我上小学毕业。初中,就在乡村的一所叫做官沟中学的地方上学。

记得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夏天傍晚,天没那么热,怀着对中学生活的向往,我很高兴。

父亲给我说,上中学要交260元的书学费,家里拿不出这260元钱,要把家里的一头老水牛给牵出去卖了。那天傍晚,父亲牵着一头老水牛,还跟着一头小水牛,我走在父亲和水牛的后面,在村子里的人开始吃晚饭的时候,炊烟弥漫着乡村的树梢上,我和父亲没有吃饭,老水牛和它的小牛也没有吃草,我们一路向南走去了。

走之前,父亲和母亲商议,去河边的姨家,看看他们村子里,有没有买水牛的,因为在河边,养水牛比较方便一点。

跟在父亲的身后,夕阳染在他逐渐矮小的身体上,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吧,我发现,父亲好像就比水牛高一点,我跟在后面,能够看到父亲和水牛的全部身体。

我看那头小水牛,蹦蹦跳跳的,它此刻可能还不知道,它的命运。

如果哪个好心人家,把老水牛买了,捎带它一起,还能在一起,若是不要它,那么,回来的路上,可能老水牛就要和它分开了。

而老水牛和小水牛跟着我和父亲一路走,都是为了圆我的梦,为了我以后能够走出这个小村庄,脱离庄稼人种地的劳作,它们要牺牲掉自己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哪来的那么的情感,我想,还是卖出不出去它们吧,要不然分离该多不好,而我又在发愁,我那260元的书学费怎么办?

我后来甚至在路上,发生了疑问,为什么要交书学费呢?

走着走着,我发现,西边的夕阳,没有那么美好了,慢慢的,月色出来了,天黑了。

大约晚上8点多的时候,我和父亲牵着两头水牛到了姨家,那时候也没有电话,来之前,姨并不知道我们的到来,姨和姨夫像农村的许多家庭一样,都早早的吃过晚饭了。

当姨听说我和父亲是来卖牛的,姨说,现在谁买这水牛啊,这起码得提前说,先打听好,要不然你这送上门的水牛,人家即使买了,价格也会压得很低,你也很吃亏。

因为养鱼打渔的姨,虽然不像我的母亲,她的姐姐,还读过小学三年级,她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对于在农村过日子,还是会精打细算的。

姨没有读过书,上过学,也为此,受了苦,闹过笑话。

母亲说,在姨还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去宿县的城市里,快中午的时候,因为要去小便,可自己不认识字,她就在街上向人家打听厕所在哪里,结果,一个人告诉她前面的小饭馆就是厕所,为此,还闹出了笑话,让姨很是羞愧。

从小,听过这个故事后,我就对没见过几次面的姨,表示同情,就对喜欢开玩笑闹乌龙的人,深恶痛绝,所以,长大后,我总是保持着一份一本正经的严肃,人家说我这人不太合群,其实不是,我只不过不想去做一些或者说一些,伤害人无聊的话语罢了。

那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鸡狗都已经入睡了。

姨和姨夫才忙着又重新给我和父亲做好晚饭,晚饭很简单,用面做的稀饭,还有用土锅贴的饼,吃的很有特色,就是姨家晒的小咸鱼。那一晚也许是我走路走多了,也是是喝稀饭吃咸鱼很好吃,我一下子吃了两三块贴饼。

姨家那时候有3间瓦房,还有一个院子,院子前面有两间房子。

门前就是高过屋顶的浍河大坝,平时过往行人,拉庄稼运东西,夜晚的时候,铺一张床,放一张凉席,趁着夏夜的月色,不仅能看到前面的河水里的月光还有渔光,真的是很美好。

我不知道那晚姨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反正睡的很晚。

父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睡在姨家的一个板车上,那头老水牛,就栓在一个树根上,小水牛安静的睡在牛妈妈身边,父亲还要看着水牛,别跑了,还有就是防止别被过路人给偷走了。

我抬头看了又看,姨好像还在河里划着船,姨夫在一旁整理着渔网,朦胧的月光下,我想朝姨的河边的渔船那边去走一走,看一看,可是,父亲睡着了,我又不敢去。

就这样,在姨家的门前的坝子上,我抬头看着月光,数着河边的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姨没有打扰我的睡眠,父亲早都起来了,姨简单的做了早饭,大人们都吃过了,我是被夏天的太阳给晒醒的。

我起来吃过早饭后,父亲牵着老水牛,后面跟着小水牛还有我,沿着浍河大坝向东边的村子走去。

父亲要去卖水牛,给我挣学费,我们离开了姨家。

那一天,水牛并没有卖掉,第二天的傍晚,父亲,老水牛还有小水牛和我,又回到了老家。

第二次去姨家

初一,我就在乡村中学的教室里,四处透着风的教室度过了一年四季。

初一时候的暑假,我要买一双凉鞋,10块钱。

那天,邻村的一个同学骑自行车来找我,我给父亲说,我要去镇子上买凉鞋,父亲给了我15元钱。

其实,我说的镇子是我们那个镇,叫任桥镇,而我却和我同学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我们决定去更远的一个镇子湖沟镇,到那里去买凉鞋。

那年夏天,我13岁。

我和同学各自骑着一辆大杠自行车,一点不觉得累,两个人在那么酷暑的阳光下,一路骑行向南,事先,我就给我同学说,我姨就在河边住,过了河,就是镇子了,那个镇子那天,我是第一次去。

我同学也很胆大,就随了我,他也要买一双凉鞋。

快中午的时候,我和我同学到了我姨家。

姨很惊奇,我们的到来。

那天,大表姐在家,表哥也在家。

姨一共有3个孩子,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大表姐后来嫁到了宿州市里,头些年,和表姐夫起得很早,到姨家收鱼,然后再骑着三轮车运到市区里去卖鱼。

表哥很早就下学了,一直跟着姨还有姨夫在家养鱼打渔还有种地,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划船还有开拖拉机。

小表姐中学没上完,就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男人,因为离得近,小表姐能够经常回家照顾家里,帮着干农活,因为大表姐嫁去了几十公里外的城市,干农活是指望不上了。

那天,大表姐看到我的到来,也是很惊奇。然后,我们就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聊天,问我学习如何,在家可听话,还问我爸妈身体如何,在家忙什么呢,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闲呱。

那天中午,姨像样的做了几个菜,其中,自然少不了从河里打上来的鱼。

中午吃饭的时候,姨和大表姐,一直忙着劝我,还有我的同学,中午多吃一点,不停地往我们的碗里面夹菜。姨不仅是把我当成一个大孩子,而且,她还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亲戚来家里了,一定要招待好。

姨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干活却是很实在的,母亲说,姨在家里干农活,还会开拖拉机,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比较能干的几个女人,而且,到河里还能划船打渔,我那时候挺佩服我母亲有这样一个妹妹的。

两家人虽然离得不远,但是,因为都在忙着地里的庄稼,所以,相互之间走动的并不多,而且,每年春节还有中秋的时候,姨会路过我们家,和母亲一起,去给北边村子里的外公外婆送节礼。

那时候,小舅上中学,就在湖沟镇子上的中学,小舅上中学的时候不住校,他一直住在姨家。

姨对这个小弟弟,照顾的很周到,家里的几个孩子都下学了,却一直没有亏待我小舅的上学。平日里,有啥好吃的也都会紧着我小舅,那时候,大表姐比小舅小不了几岁,姨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减轻外公外婆的负担,也希望小舅能够有出息,考上大学,这样的话这些年的辛苦付出也就值得了。

后来,小舅高考复读了两三年,才考上一所师范院校,不过,在上世纪90年代初,能够考上师范大学,也是挺了不起的事情,毕业以后是包分配工作的。

姨是伟大的,几个孩子都下学了,供着弟弟上学,没有一丝怨言。

这一方水土,不仅养育了姨家的几个孩子,也让小舅的青少年时代,得以在这里,成长成熟,以后走出那个小村庄,当上了中学老师。

那天,我和同学在姨家吃过午饭以后,就沿着姨家的大坝,向南走,去湖沟镇子上买凉鞋去了。

姨不无担心的说,过河要注意安全,那时候,还没有大桥,有一个来往的轮渡在河水上,过一次是5毛钱,可以过拖拉机,也可以连人带自行车都放在上边。

我在想,去年的时候,我还和父亲牵着水牛来买牛,这才过了一年,我就是中学生了,还有了外村的同学,变化真是大。

那个时候,看着轮渡从渡口这边,划到渡口那边,就在河水里沿着一条钢丝绳的牵引过来过去,我还是那么近距离的接触河水,想一想,姨一年四季都在这河水上打交道,我那时候只觉得很好玩,恨自己不会游泳。

后来,在镇子上买完鞋以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也许是累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去的自行车,骑得这么耽误时间。那个湖沟镇,还是我第一次去,那时候,我从来没见过一个这么大的镇子,镇子上,卖什么的都有,就是口袋里的15块钱,买鞋花了12元钱,本来是要买10元一双的鞋,结果发现12块钱那一双鞋还比较好看,来回过轮渡花了1元钱,就剩2两元钱了。

那时候,自己也真会过,两元钱,就是紧紧的握在手里,没有花,也没有买一瓶水喝。

晚上七点多到家的时候,被父亲熊了一顿,他说我跑出去一整天,也不在家写作业,还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后来,晚上的时候,我把在姨家的所见所闻,都讲给了母亲听,还告诉母亲,姨做了什么好吃的给我吃。母亲听后除了担心我之外,那天晚上,我能感觉出来,她很开心,那一晚,可能她也觉得我长大了。

第三次去姨家

3年前,也就是2017年的10月份,我去了一趟姨家,是在一个周末,我去的。

相比于小时候,13岁那一年,我已经17年没有去姨家了,虽然逢年过节能够见到姨,但是,这一次再来姨家,一切都改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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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结婚后,在家里盖了两层小楼,里面几乎没有装修,前几年,表哥的妻子也就是我的表嫂,因为乳腺癌去世了,留下了两个孩子。

为了给表嫂治病,那几年,家里也是花了不少钱,姨家也欠下了不少钱。

那年,河里在进行生态环境整治,养了一辈子鱼的姨和姨夫,不得不把网箱都清除。

就在我去的半个月前,还下了一场大雨,把他网箱里的很多鱼,都冲跑了,姨说,这一下又损失不少钱。表嫂去世后,表哥很久一段时间,没了心情,大部分时间就在家种地,或者去县城周边的地方,找找工地上的地方,做做零工。

姨和姨夫之前为了养鱼方便,在河边还搭建了这样的两间小房子,里面条件比较简陋,一张床还有一个蚊帐,电视机几乎收不到台。

姨夫给我的印象是,特别老实的一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没见过他和姨闹过别扭,生过气,而且,干农活很有韧劲,你说不停他就能永远干下去那一种。

我都不知道姨夫的大名叫什么,只知道他在家可能排行老三,母亲都喊他“齐三”,兴许就是排行老三吧。这一天,我发现姨夫的头发也白了。

他见到我,也是笑呵呵的,他见到谁,都是这样一个样子。

这一辈子,他可能也没有出去旅游过,也没有出去玩过,外面世界上的事情,跟他还有我姨,几乎没有什么瓜葛。

我发现,姨夫的头发也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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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的河边,有点冷,风也有点寒,完全没有我小时候去的时候,那种心情和意境了。

那时候,即使走着去,骑自行车去,也一点不觉得累,家门前的河坝上,也没有杂草,夏天的时候,都在上面玩,我晚上还在上面睡觉。

那时候,村子里都是人,也有很多小孩,炊烟哪里都是。

那一天,我去姨家的时候,整个村子里都冷冷清清的,几乎没有什么人,姨说,家里你表嫂生病去世后,欠了不少钱,你表哥在外打工,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

村子里都这样,其他人家的年轻人,也都出去打工去了,现在不允许在河里养鱼了,我们家是村子里最后在河里养鱼的,现在,也没人愿意养鱼了,又累又不赚钱,有时候,碰到洪水了,整个鱼箱都冲走了,每年几乎都有损失,这些年也累了,也不想干了,以后,就守着几亩地,好好种地吧。

可是,有时候不干也不行,还有两个孙子呢,以后还要结婚,这都还在上学呢。

小时候,看姨家的这河对岸,就是一块三角洲的地方,上面还种了庄稼,现在,上面都冷冷清清的,如同,日子越长,人的年龄一样。

我给姨说,你这都有白头发了,怎么这么多。

姨说,你看你都多大了,我还能没有白头发,而且,你妈的头发白的也很多吧?让她少干点,就是不听,都是累的。

我在关心她,她又关心起了她的姐姐,也就是我的母亲。

生活,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是,在土地上或者河水里讨生活的人。

想一想我的外婆还有姨姥,我的母亲还有我姨,差不多不到100年,两代人,四个女人,就这样一南一北的守着一个村庄一条河,有了一个家,养活了各个家庭的孩子,每一口饭,都是来自庄稼地的辛勤的汗水。

那天,我给姨和姨夫说,我给你们拍一张合影吧,姨说,都头发白了,还要拍吗?

我说,拍。

然后,他们俩站在房屋门前,我让他们俩笑一笑,姨显得有点紧张,我就逗她笑一笑,结果,就拍了这样一张合影。

姨说,从来没跟你姨夫在一起,拍过照片,以前结婚的时候,也没有条件拍照片,后来一直种地打渔,哪有时间拍照,也没有这个条件。

后来,姨留我在家吃饭,我说还有其他事情,就不吃饭了,姨执意要送我两条鱼,带着。

这条,从河边上到河坝上的小路,沾满了泥泞。后来,表哥说,想在家开个农家乐,一是苦于没钱投资,二是,这地方,太偏僻了,根本没人来。

我跟在姨和姨夫的后面走,再也找不回,小时候那种感觉和味道了。

父亲养的老水牛,早已经卖了,小水牛也长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卖了。

13岁那年,和我同学买的那双凉鞋,早已经穿坏了,现在,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和我一起买凉鞋的那位同学,初二没上完,就跟着亲戚去了苏州打工,后来,他还去了很多地方。

现在,父亲年龄也大了,让他走很远很远的路,他是走不下来的。

那天,我告别了姨和姨夫,他们和这个村庄一样,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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