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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色

从在戛纳亮相伊始,《小姐》就因其中的情色元素而备受关注,甚至引发不小争议。赞赏有加者,称其中的女同剪刀体位犹胜《阿黛尔的生活》,有把人掰弯的奇效。而批评者则认为有些情欲戏有消费女性身体之嫌,属于赚人眼球的伎俩。

《小姐》的主要情欲戏总共四场,分别为小姐(秀子)与女仆(淑姬)第一次干柴烈火滚床单、秀子引诱伯爵灌毒酒、以闪回形式表现的伯爵与秀子的“洞房花烛夜”、以及最后秀子与淑姬成功私奔后的“银铃戏”。

其中第一场是全片尺度最大也最重要的戏份之一,且在第一部和第二部中以篇幅不等的尺度两次呈现。在第一部中,只是浮光掠影地表现了两人发生了关系,个中细节却用常见的省略手法一笔带过。

而在第二部中的这场戏,却用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详尽表现了两个人从刚开始小心的互相触碰到中间的情不自持,再到最后用剪刀体位达致欲望高潮。全片的关键转折点也在此凸显——从前在暗地互相算计的两人,在“生命的大和谐”中完成了彼此的信赖与交换,当两人双手紧握直视对方时,联手对付伯爵的合谋已然不言自明。

说是“由性生爱”也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性认同”也罢,同一场戏的前后两段对比,显然是为了渐趋明朗的剧情走向而埋下的重要伏笔。

第二场是秀子设伏伯爵的重要段落,且止于暧昧阶段,甚至都没有露点。

第三场是伯爵已经被大BOSS姨夫抓住囚禁于地下室中时从伯爵口中叙述而来,也是四场情欲戏中最微妙的一场。因为实际过程中并未发生任何实质的性爱,观众能看见的只是秀子在伯爵面前脱光了衣物,然后独自钻进被窝,用一场销魂蚀骨的呻吟完成了“洞房”。伯爵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场秀发生,以及最后秀子用尖刀割破手臂流下的“落红”。但这场没有性的“洞房”,却在伯爵的口中成了足以勾起姨夫(毕生沉迷于文字描绘的奇异性爱)无限遐想的春宫图,也成了他掌控并复仇姨夫最后的武器。

第四场更像是结尾前的一场嬉戏,终于获得爱情和自由的两位女主角,在游轮上开始了曾在书中描写过的“银铃戏”。如果说之前的第一次交欢是秀子多年来只能在黄书吟诵中体验的性意识得以释放,这一次则是彻底的欲望喷发,且带着极度欢快的情绪和色彩。

从《老男孩》开始,情色就成了朴赞郁的一个著名标签,但是事实上,在朴赞郁之前的作品里,只有《老男孩》和《蝙蝠》有明显的情色戏份。《老男孩》和《蝙蝠》在情色方面都足够惊世骇俗,直接冲击人们的道德和信仰底线,但表现过程却都极其谨慎克制,并不带猥亵和窥淫色彩。

《小姐》的情色戏比重比前作要多得多,但依然维持的是朴式冷静克制范儿,能用中景的就不用特写,能借体位遮挡敏感部位的就绝不露点。所以,情色是朴赞郁的符号,更是手法,而绝非消费女性身体的窥淫与猎奇。

暴力

当年在戛纳夺得评审团大奖的《老男孩》,就凭借肆意张扬的冷兵器暴力场景令世人惊艳,到了《小姐》中,就连兵器都近乎隐匿于无形。在全片大部分时间里,你只能通过姨夫的眼神和言语来感受那种刺骨的冷暴力。

这个病态老男人一边戴着黑手套把自己的舌头涂抹成黑色(之所以迷恋黑色,想来是迷恋书的墨色?),一边目不转睛地直视镜头时,就像把他的种种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倾泻到了观众身上一般。

在影片结尾处,积蓄已久的暴力情绪也终于在神秘可怖的地下室里全部喷薄而出。这里有姨夫私藏的各式虐待器具,正是借助这些,姨夫阴毒地折磨着毁掉了他毕生心血的伯爵。他甚至在这里养了一条巨大的章鱼(大概没有人会忘记《老男孩》里生吃章鱼的场面,这场戏比大部分赤裸裸的暴力场景更令人觉得野蛮和可怕)。

联系到之前淑姬曾无意间翻阅到的一副模仿葛饰北斋的《海女与章鱼》的春宫图,不难想见,他很可能之前将章鱼巨大的触须插入自己妻子(也就是秀子的姨母)的下体,并将其折磨致死。而这也正是秀子被带到地下室后每每回忆一下都觉得不寒而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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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伦

热爱探索人性中的极致一面的朴赞郁,之前在《老男孩》、《蝙蝠》和《斯托克》中都曾安插了明显的不伦情节。

《老男孩》中,和姐姐乱伦的李右真煞费苦心设计了吴大修(崔岷植饰)与女儿乱伦,以此完成第后者的复仇;而《蝙蝠》中的神父(宋康昊饰)则在变成吸血鬼后与好友的妻子发生了不伦的关系,不但有违道德,更挑战了自己原本虔信的信仰;《斯托克》中的查理叔叔(马修·古迪饰)和印蒂雅母女(妮可·基德曼和米娅·华西科沃斯卡饰)之间也洋溢着暧昧的三角关系,尤其是查理与印蒂雅,既像是父女又像是情人。

在《小姐》中,不伦的指涉主要来自于姨夫和秀子原本要完成的婚姻,这场充斥着霸占与贪欲的不伦婚姻与爱毫无关系,是罪恶的象征。但另一方面,秀子与淑姬(贵族小姐和底层下女)最后的结合也含有不伦意味,但这一次却是因爱而生的希望与救赎。

复仇

无论《老男孩》中的情色、暴力和乱伦多么惊世骇俗,这一切真正令人震撼的原因,是它们统统都是为长达十几年的复仇而服务。《小姐》的以上种种,也都是为了复仇的主题而服务。

一方面是秀子对姨夫的复仇。由于姨夫的变态欲望,被他一手抚养长大的秀子看似处于养尊处优的状态,实则过着被囚禁的非人生活,不但没有自由,而且还要充当姨夫及其一帮黄书爱好者的泄欲工具——只不过他们都热衷于通过聆听秀子绘声绘色的黄书朗诵来获得想象的性快感。总而言之,秀子只是被榨取财富和性欲的一件工具。

秀子的出逃不但毁掉了姨夫成婚后继承巨额遗产的大计,而且还在临走前把姨夫毕生收藏的各色黄书全部撕碎毁坏,可以说从精神上杀死了姨夫。

另一方面是秀子和淑姬对伯爵的复仇。刚开始,秀子和淑姬都像是伯爵攥在手里的游戏工具,唯一的作用只是配合他完成骗婚的计划,拿到大笔继承财产。

与姨夫的变态占有欲不同,这个由济州岛奴隶的孩子假扮的伯爵,是个自以为能凭自己的学识与魅力迷倒一切女性的骗子。但是把骗局设计得天衣无缝的他,却不会想到自己的精心算计最终输给了一段百合之恋。秀子与淑姬的联手复仇,更像是对长期歧视压迫女性的男权世界的复仇。

更为有趣的一点是,当假伯爵被送到恶姨夫手里时,后者通过虐待完成了对前者的复仇,而前者则使了一则心计让后者付出了生命,形成了对其虐待的复仇。

叙事欺骗

作为一部以骗局为故事核心的观点,《小姐》的叙事手法是大多数骗术电影常见的叙事欺骗,也即从一开始讲述的故事并非最终的真相,而是随着故事的发展不断展开新的线索和人物,揭露出最后的真相。

《小姐》为此设计了三个部分,依次是伯爵与淑姬欺骗秀子、伯爵与秀子欺骗淑姬、以及秀子与淑姬欺骗伯爵,第二和第三部分都是一次对之前剧情的反转。

类似的手法在骗术电影的宗师《骗中骗》里就曾用过,在近年来的《火柴男人》和《惊天魔盗团》等片中也一再出现。在朴赞郁过去的作品中,《老男孩》也是典型代表,令人震惊的真相直至最后才大白于天下。

而将叙事欺骗玩得更加纯熟的,其实是他的处女作《共同警备区》,这部描写发生于朝韩边境总统警备区内的一宗枪击案件的影片,将看似简单的案情层层剥开,最终才显出令人叹息与无奈的事实真相。

应该说,《小姐》的叙事只是继承了朴赞郁过去十分擅长的悬疑和揭秘手法,却因为三部分的设定而有过于明显直白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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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主义

自从《蝙蝠》以来,朴赞郁就对电影中的一切形式主义极为迷恋。无论是摄影、布光还是构图、美术,都想方设法地讲究形式上的美感。《小姐》在这方面可谓发挥到了极致,极致到近乎偏执。

首先予人印象最深的是全片的布景和美术,从人物的服装到房屋的布景,无不是古典风格的色彩和质感。房屋的装饰宛如油画,而人物的服装(尤其是秀子的)则显得庄重且考究。

其次,由于片中存在大量的人物两两对应关系,所以在镜头中两个人物均匀的对称构图比比皆是。人物经常工整地分别居于画面的两段,像是两位势均力敌的棋手在彼此博弈。伯爵与秀子、秀子与姨夫、秀子与淑姬之间的博弈也共同构成了影片最主要的戏剧张力。

除了表现手法极具形式主义,《小姐》的内容也充满了形式感。秀子从小到大的学习是形式,在图书室的端坐朗诵是形式,甚至就连淑姬进入大宅时的流程,都很有几分旧时贵族豪门的仪式感。

值得称道的是,这些看似过份的形式感都在影片的内容中得到了呼应:秀子的学习过程是姨夫的囚禁;黄书朗诵则是男性性欲的意淫和榨取,而罪魁祸首姨夫本人最终也毁于这一点;淑姬刚刚进入秀子家的生涩与不适应,也直接喻示着这里有阴谋与危机。

归根结底,早已征服过世人的朴赞郁显然无意于简单地重复自己熟练的技艺去讲述一个多么新奇的故事,现在的他,或许更愿意在电影的质感和形式上进行新的实验与探索,用更多维更考究的形式,去承载他迷恋的那些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