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无非两种目的。一是追逐利益;二是向往自由。追逐利益是出于人的本性,是功利的;向往自由是人的终极目标,是审美的。追逐功利,不免要瞻前顾后,考虑盘根错节的利益,考虑到世俗的种种限制与牵绊,不免要委屈自己隐藏自己;追逐自由则是出于真性情,一切遵从自我的快乐法则,我心如何,我就如何,不必顾忌世俗的眼光,而保留人的纯真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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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哲学其实就是功利与审美的对立与融合。儒家提倡社会价值高于个人价值,人要“齐家治国平天下”;道家特别是庄子的哲学,则追求人生的自由,如鲲鹏逆风飞翔,如蝴蝶翻飞花丛,最终实现“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逍遥境界,实现精神上的自由。儒道融合,造就了中国人的性格。中国人首先是社会的人,然后才是自己的人。

战国之后,中国文化进入了儒家大一统的时代。在天人合一、独尊儒学和三纲五常的束缚之下,人被严密的社会罗网包裹起来,灵魂的自由谈何容易!如同庄周一样,个人的自由和灵魂的逍遥,也只能在梦中出现。

直到魏晋时代。

魏晋进入了人性觉醒的时代。在外界生存环境的高压之下,魏晋士人却迸发出强大的精神力量,他们开始重视找回自我,重视个人的价值,追求灵魂的自由。本色和率真成为人们追求的人格典范,用流行的一句话,就是追求“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的境界。

他们裸体轻狂,只为展示不一样的自我;他们饮酒狂醉,只为体味生命的自由;他们葬礼上学驴叫,只为思念那个死去的朋友;他们暖阳之下捉虱子,只为把握住自我的快乐时光;他们以追求生命本真行为出脱为乐;他们拿着宝剑捉苍蝇,与鸡蛋斗气,展示的是“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的灵魂自在。

他们是本真的如同婴儿一样的一群名士。

魏晋名士们大都相信,“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人乃万物的尺度,不能因为世俗的尺度而丢掉人的尺度。于是魏晋名士们全变成了可爱的耿直boy,他们尽情抒发性灵,尽情展现自我,你要是虚情假意虚与委蛇,隐藏自己委屈自己,要是扭扭捏捏慌慌张张,你就不配做名士。

宗白华先生在《魏晋风度与晋人之美》中认为,魏晋的人格风范就是自然主义和个性主义。自然主义来自于道家。道家认为人来自于自然归之于尘土,一切都应该按照自然而然的样子进行,既然人是自然的,那就应该随心所动随心所欲;个性主义强调个人的价值,强调人应该去除虚名,像李白一样,“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做一个率性而为的耿直boy。用魏晋人的说法就是“掇皮皆真”,剥掉人的一张皮,留下的是真实的自我。要抛掉虚假的面具,赤裸裸坦荡荡的去面对世界,面对人生。

名士王澄要出任荆州刺史,他哥哥太尉王衍以及当世名流去送行,送行的人挤满了一院子。庭院里有棵大树,树上有喜鹊窝,在这样庄严肃穆的场合,王澄却童心大发,脱掉衣服,丢去头巾,径直爬上树去取小喜鹊,贴身的内衣挂在树枝上,王澄干脆直接脱掉。掏到小喜鹊爬下树来玩弄,那神色自若旁若无人的样子,看得人们目瞪口呆。

王导任扬州刺史时,征用顾和为从事。有一次,顾和上朝,还没入宫,车停在门外。大名士身居高位的周顗遇见他,顾和正在暖阳之下捉虱子,坦然不动。周顗走过去后,回过头来指着顾和的心口说:“这里面有什么?”顾和头也不抬心无旁骛捉虱子,好半天才缓缓回答说,“这里面是最难测的地方”。周顗入宫对王导说,你的手下要出大人才做大官了。

其实,顾和不是因为捉虱子才得到周顗的青睐,而是他在上司面前不慌张不做作,始终率真的性格,这是一个直爽的真人。

做官喜欢真诚率真的人,连高官选女婿也是如此。

郗鉴在京口的时候,派遣使者给王导带信,想在王氏子弟中找个女婿。王导对郗鉴的使者说:“你到东厢房去随意挑选”。使者回去以后,对郗鉴报告说: “王家的儿郎们都不错,听到来挑选女婿,个个都很矜持,只有一个在东面的床上露着肚皮躺着,好像啥也没听到。”郗鉴一拍大腿说:“那就是这个了”。询问之下,这个人就是王羲之,于是就把自己的大女儿郗璇嫁给了王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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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子弟,芝兰玉树皆有可嘉,为何就选中了旁若无人的王羲之了呢?因为在此重要时刻,王羲之没有做作没有虚伪,露着肚皮懒洋洋吃胡饼,向人展示真实的自我。这样的真诚不做作的人,绝对是“东床快婿”。

罗友任荆州刺史桓温的助理,有一次桓温给车骑将军王澄送别,罗友前来坐了很久,才告辞退出。桓温问他,“你刚才要商量什么事,为什么就走呢?”罗友说,“我听说白羊肉味道很美,一辈子还没有机会吃过,所以冒昧地请求前来,就是要来吃白羊肉,其实没有什么事。现在我已经吃饱了,就走了。”神色自若飘然而去。罗友在上司面前没有一丝掩饰,简直率真的像个孩子。

人生之乐首先在于人有生命,其次在于人有灵魂,热爱生命就要关注灵魂,这才是人的本质意义。

人要么哄好自己的身体,要么哄好自己的灵魂,有一样哄不好,就人生就极其无趣。

而率真之人必有趣,同有趣的人交往,在了无生趣的时代,仍然可以活得趣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