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方楚雄先生的画展,在展览作品千变万化的题材中,在复杂多样的技法和风格中,一个词从我的思维中跳了出来,这就是“自然”。这是方楚雄先生艺术的一个最突出的特点。他既不受限于设色工笔的概念,也不受限于水墨写意的规定;既不受限于写实的规范,亦不受限于意象的处理;既不按花鸟画的规定办,又不全是走兽画科,有时还加上山水画的因素。当然也可以既要照顾笔情墨趣,又要强化形色之美;既考虑中国画的特色,又不妨吸收一些西画的因素……画面的一切处理,均跟着自己的感受走,跟着自己的感情走,随情而发、随性而为,不守因循旧章之技法,亦无一成不变的模式。用方楚雄自己的话说,“我始终认为创作的激情是决定一件艺术品感人的首要条件”。强调创作激情决定艺术效果的方楚雄,不就是随心所欲之自然么?

方楚雄先生身上的确有着许多矛盾体:他5岁跟着刘海粟的学生、长于水墨大写意花卉的潮汕名家王兰若学画,在潮汕地区小小年纪就有神童之画名,这使他从小受到海派艺术的影响。海派笔墨的讲究,给方楚雄打下了深刻的烙印。他22岁名扬画坛的成名作——创作于1972年的《牧鸭》,就是一幅典型的有笔有墨的水墨写意之作。他还受到过齐白石艺术的影响,又受过李可染、李苦禅的指教,这些艺术学习的经历使他的水墨写意有着深厚的基础。但同时,广东地区受岭南派影响,融合中西的倾向一直比较普遍,加上方楚雄受美术学院现代美术教育,接受过西方素描、水彩画和西方造型与色彩的系统训练,而且他本人又是广州美术学院的教师,有几十年的教育生涯,西方写实艺术的影响在他的画中有明显的表现。这使方楚雄先生又偏爱写实,长于工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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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士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方楚雄创作思想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重视生活中的情趣和这些情趣所赖以产生的生活细节,这种创作倾向,在以笔墨见长的水墨大写意绘画中是难以充分表达的。如果我们盲目崇拜笔墨的神圣,以及大写意水墨画中笔墨那种随意、放逸、偶然天成的笔情墨趣,那么在再现现实细节的技艺上,肯定是要打折扣的。这无疑又是方楚雄从水墨写意起家,而又以工笔趋向名世的重要原因——方楚雄有强烈写实的愿望。但比之其他的工笔花鸟画家,方楚雄更注重在现实中发现趣味,在写生中捕捉呈现趣味的细节。他的画中有时既有笔墨狂放的大写意之表现,又有精工细腻、用心刻画的写实再现。或者,他用小写意之笔作工笔造型般的勾勒,让你难辨其造型用线的工写之别。他用或写意或工笔的笔情墨趣去表达这种细节,这就造成了他的兼工带写的特殊风格。

由于兼工带写,或者是或工或写融于一画,总之,方楚雄在笔墨意蕴的讲究和写实造型上不拘一格的自由处理,解决了因强化写实性而难于在水墨大写意作品中扩大花鸟画题材的问题。或许因为处于南国的原因,方楚雄在绘画题材上,有着大量常规花鸟画科没有见过的题材。那些不知名的热带植物花卉、热带飞禽走兽,给观众带来全新的视觉体验。这些特别的动植物的生动形态,必须有赖于写实;方楚雄特意表现的灌注于动物中的人性的情感,包括他的花鸟动物画中处理别致的诗情画意,也必须依赖动物间生动而细腻的细节表达,这也得靠写实的手段。但细观方楚雄的动物画,他又极力避免刻板的写实,他的写实来源于现场的观察和直接的写生。方楚雄谈到自己的写生时说,“我这种对景写生,不是简单的描绘自然……这种对景写生,已经带有很大的创作成分……可贵之处是带有艺术激情和生涩之感觉”,这是一种已经被主观的概括、抽象、强化或变形处理过的情感化的写生。方楚雄画作的题材,全部来自于他熟悉的、喜欢的生活。由于他独特的艺术经历、独特的个人情趣、独特的生活经验、独特的取材环境和独特的艺术处理,形成了他独特的艺术个性。我们在方楚雄的绘画中,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别致的题材。除了我们很少看到的一些别致的南国热带植物、动物以外,还有一些别致视角下的题材:人家画棕榈树,方楚雄的关注点却在树干上那些寄生植物;常规的墨竹别人都画竹竿竹叶,方楚雄感兴趣的是竹根,那堆积成堆却蕴含生机的竹根;常规别人画的是雄狮猛虎,方楚雄却刻意关注小狮子、小老虎和狮虎一家的亲情;平素画松人们多注意全树的形态,方楚雄却强化那局部巨大的树干和生意盎然、繁盛茂密的树冠……其他如树下的柴禾、屋旁的石磨、故乡的水井,还有柔情万种、稚气可爱的小猫、小狗、小兔子、小鸡、小鸭、小猴子、小驴……这些别致的取材,连同别致的环境、别致的情趣,皆因方楚雄而呈现异趣。

方楚雄这些作品中的形象处理及绘画趣味,基本不属于古典文人画高蹈出尘的审美要求,就连古松这种典型的文人抒情言志的符号,也被方楚雄还原为现代的自然之美,“天地生灵”。尽管方楚雄画中有传统笔墨的诸般讲究,但更多的属于现实生活中人们对自然之爱。

纵观方楚雄的绘画艺术,不拘一格、灵动多变是其基本的风貌。细而言之,其画可称为变化多端:题材多,技法多,尺幅变化多,结构变化多,风格类型多。可谓坚持自我之情、固守生活之趣,则工笔可意笔可,兼工带写大写小写亦工亦写亦无不可;写实可,写意可,似与不似实象意象亦无不可;花鸟可,走兽可,蔬果草虫山水树石亦无不可;扇面可,斗方可,中堂丈二巨幅联屏亦无不可……以此观之,则方楚雄绘画风貌多变,无一固定的模式。这不禁让我想到以“我自用我法”名噪艺苑的石涛,在其老年阶段说过一段十分精彩却不为今人熟悉的话:“吾昔时见我用我法四字,心甚喜之……及今番悟之,却又不然。夫茫茫大盖之中,只有一法。得此一法,则无往非法。而必拘拘然名之为我法,吾不知古人之法是何法?而我法又何法耶?总之,意动则情生,情生则力举,力举则发而为制度文章,其实不过本来之一悟,遂能变化无穷,规模不一。”唐代美术史家张彦远在论中国美术品评标准时说:“自然者,为上品之上。”张彦远所谓“自然”,就是指的这种顺天应人、自然而然的绘画风格。自然的感悟,自然的情趣,自然的题材,自然的画法,自然的风格。方楚雄先生顺性适情的多样画风,不正是这种意动情生、变化无穷的自然之风吗?在今天写意画与工笔画门户之争如火如荼的时风中,方楚雄先生立足中国艺术之本源,唯情是变、唯性是求,超越工写而不拘一格的自然之风,不啻为当代中国画坛清新醒世之风范。

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