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为“记忆”的展台试图给出一些答案
mikasa | 文
展柜里有一只老旧的鼠标。
型号io 1.1，微软出品，2001年上市，搭载了最新的光学定位技术，DPI高达400——虽然是相对那个年代的高端性能，但直到今天，io 1.1和ie 3.0仍在坊间被并称为“FPS神器”。
鼠标后头摆放着一张卡纸，如果不凑近看，你很可能会错过一个小故事：
这只io1.1鼠标今年10岁了。 13岁时，他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下了它。他曾经以精湛的枪法和超常的反应成为CF某个大区里最强的枪手之一，不少职业队伍向他抛出橄榄枝。 但他拒绝了。在打职业没有钱途和无人认可的时代，才初中的他不敢赌上自己的未来。 后来电竞越来越火爆，他则考上了大学。2016年，他买了自己这辈子最热爱的游戏，《守望先锋》。 那年秋天他加入校队，人人都说他枪法好，只是400的DPI未免太低。
和同龄人一样，大学毕业后他也陷入了找工作的难题。某个国内职业队伍问他要不要去他们队试试？距离上次收到职业队的邀请过去了近十年。这一次他答应了，满怀期待参加试训。然而时过境迁，23岁的他再也竞争不过那些小他近10岁的少年。 没过几日，这只让他习惯了低DPI的鼠标io1.1也终于经不住岁月的摧残，退役了。 上周他把这只鼠标找出来仔细擦干净拍了一张照片。它看上去和2010年刚买时一样新，只是10年一去恍若隔世。
没人知道“他”具体是谁，或许这只鼠标的主人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玩家。但正是这个贯穿十年的故事，让它出现在“电竞记忆展”上，显得并不突兀。
2020年8月7日至9日，BilibiliWorld 2020上海站在国家会展中心举行。因为各种原因，今年BW换了场地，舞台数量从去年的9个缩减到了7个，但整体仍颇具规模。在这里你能看到一切非常“漫展”的场景：随着UP主上台尖叫的人群、排队购买限量场贩的粉丝、各种动漫角色的Coser穿梭在场馆间...
但或许很少人想到，能在这里偶遇一个和电竞有关的迷你展览。
“电竞记忆展”只是哔哩哔哩电竞展台区域的一小部分，面积不大，几步路就能逛完。展区的位置临近整个BW展会的出口，如果按官方推荐的路线行进，逛到这儿的时候人已经相当疲乏了，但“电竞记忆展”却吸引了络绎不绝的游客。人们驻足拍照，指着陈列物交谈，久久不肯离去。
在展区入口处的墙上写着一段问答——可以把它看成导语：
竞技的意义是什么？ 是赢，又是只差一步，是擦肩而过， 是跌倒一千遍爬起一千遍。 是荣耀，又是无人问津，是孤独落寞， 是漫长夜晚屏幕上闪烁的光。 是捧杯，又是呐喊欢呼，是鼓掌喝彩， 是为了歇斯底里加油而沙哑的嗓音。 赛场上下，每一秒的拼搏和助威， 都在滚烫生命里纂刻成电子竞技的独特记忆。
电竞为我们这代人留下了什么？这个以“记忆”为名的展览试图给出一些答案。
几乎所有走进展台的人，第一眼都是被中心的“荣耀典藏”展区吸引。“荣耀典藏”指的是，中国电子竞技历史上的至高荣誉。在环形展柜的地上，围着一圈荣誉头衔，一一对应着上方那些珍贵的陈列品。
个头最大的展品是Dota2的冠军盾。2012年，YYF、Zhou、430、Faith、Chuan组成的iG战队，在美国西雅图夺得了Ti2冠军，他们身披国旗，高举不朽盾的画面广为流传。iG称不上是那届比赛的夺冠热门，但依靠稳定的发挥和团队协作，他们成功逆袭，将100万美元奖金收入囊中。
对于更多人，Ti2开启了一段美妙的电竞之旅，自那之后很长时间里，中国Dota2始终是强者的代名词，Ti4、Ti6的冠军也是中国战队。中国Dota2玩家则被认为是最忠诚的一批电竞粉丝，他们有创造力、凝聚力极强的社群，有着强悍的消费能力，那句“CN DOTA,BSET DOTA”一呼百应。而这一切，从Ti2开始就奠定了基调。
但要说整个电竞品类的认同感，总是绕不开SKY李晓峰。SKY在2005、2006连续两年拿到WCG魔兽争霸3项目的冠军，打破了国外豪强垄断的格局。主流媒体争相报道，建立起了广罗大众对电竞的概念，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出圈了”，在坊间、业内和百度百科词条里，他都被称作“中国电竞第一人”。
展柜里放着他的两块金牌——当时WCG被誉为“电子竞技奥运会”，奖牌的规格丝毫不逊色于传统体育项目。2015年SKY宣布退役，但他没有离开电竞行业，而是创建了自己的品牌，时常出席一些重要场合。比起传奇选手，他更像是一个符号。
站在SKY成名的节点，他应该想不到，有朝一日电竞真的能站在传统体育洲际赛的舞台上。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出征的中国队中多了一支电竞团队，他们向皇室战争、王者荣耀国际版（AOV）、英雄联盟三个项目的奖牌发起冲击。
最终，AOV中国代表队以不败战绩拿到了亚运电竞首金。展会现场也出现了这块金牌。不过这届亚运会除了金牌和欢呼，还给电竞观众们留下了一些插曲，比如因为不可抗力，亚运会电竞项目全程都没有直播，所有的比赛情况我们只能通过新闻、录像知晓，前后的风波滑稽而混乱。但不管如何，亚运会能接纳电竞——哪怕只是表演项目，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魔兽争霸3、Dota2、AOV，三个前后跨度十多年的项目的冠军奖杯隔得不远，但同时熟知它们的游客并不多。结伴而来的游客会互相科普，“这是Ti2啊，现在都要Ti10了”，“AOV就是王者荣耀”，“SKY是最早一批了”...
现场参与策展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他被游客问到最多的问题其实是，“这些奖牌是真的吗？”、“难道是你们自己仿造的？”。他有点无奈。为了能展出实物，从一个月前开始，策划团队逐个联系了这些荣誉的主人，并上门把奖杯、奖牌“请”到了展厅。
展会第二天的下午，玻璃柜外多了块牌子，上面写着“别问了，真的都是真的！”。
并不是所有预想中的展品都能到位。原本团队想去借iG英雄联盟分部的S8冠军奖杯，沟通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奖杯根本“不存在”，事后iG经理藏马在微博上解释了原委，“召唤师杯只是在夺冠当天我们在决赛后见到了一会儿，然后就收回了”。作为替代，展台上放着的是Ning的FMVP奖杯。
iG英雄联盟战队的夺冠是一个童话般的故事。在RNG早早出局，欧美战队状态正盛之际，iG用不讲理的进攻打法杀出一条血路，拿到了LPL历史上的第一个S赛冠军。即便在越来越正规的LPL体系下，当时的iG也像是个难以规训的孩子，充满着原始的力量。
iG的巅峰没有持续太久，Ning状态下滑、今年Jackeylove出走，但LPL的冠军血统继承了下来，2019年S赛，FPX再次拿到冠军，好消息是，S10和S11也都会在中国举办。
“炉石特级大师赛全球总决赛冠军奖杯”是“荣耀典藏”区比较特殊的一个，不光是因为奖杯的造型格外精致，也因为它的主人是一位姑娘。2019年11月，Liooon在美国安纳海姆捧起了特级大师赛的奖杯，往回倒半年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根选手，一夜之间，她成了载入炉石史册的女性职业玩家。
Liooon和多家媒体都说过一件往事，她在刚参加比赛时被质疑“女生不要来浪费名额”。不过在赛后接受EPSN采访时，Liooon却觉得自己夺冠并不对电竞历史有什么意义，也觉得“可以忽略男女性别差异”。女子电竞在这几年的电竞圈语境下成了一个变扭的概念，但Liooon让人看到了努力、专注所换来的成就本就不限于性别的边界。
也不是只有冠军能被算作荣誉。与许多FPS类项目一样，中国OW的发展颇为坎坷，尤其在OWL第一赛季龙之队连败成瘾后，许多人已经不再对CNOW抱有期待，然而在2018年暴雪嘉年华的守望世界杯上，中国队伍力克强敌拿到亚军，给观众们打了一针强心剂。虽然CNOW还需要时间证明自己，但没人会质疑这块银牌的含金量。
此外一起展出的还有老WE的IPL5冠军奖杯。去年，随着Clearlove退役转型教练，老WE的五人都脱离了职业选手的身份。
这些荣誉环绕着摆放在，仿佛一条河流，串联起了从2005年到今天的记忆。
只是每个人选择踏入这条河流的切入点不同，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每个奖杯面前，都会聚集特定的人群。接着他们会绕着展柜一圈，对着自己不熟悉的奖杯按下快门，仔细打量铭牌上的介绍。
在电竞记忆展的第二部分，“独家记忆”的墙上，放的都是选手、从业者的私人珍藏。
有iG选手YYF的冠军戒指——YYF退役后成为了一名人气主播、知名选手Burning的Ti选手服、Anonymous的OWL第一次闭门会议纪念徽章——标志着一个新的赛事体系崛起、解说长毛的领带——他从2015年就开始担任拳头官方解说...
其中最为特别的是一支奥运火炬。2008年北京奥运会，小苍以“电竞解说和选手”的身份参与了湖南段的火炬传递。后来她转型视频制作，引领了英雄联盟的视频实况、攻略解说内容，不少玩家最早都是从观看视频入坑游戏的，有人说，那是一段直播兴起之前的香草时代。
展区剩下的空间都留给了玩家，取名为“信仰不灭”。
在过道转角的电视上，轮播着中国电竞的夺冠时刻，而在另一面墙上，有一半用来展出各种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它们都是策划团队从网上、身边征集来的。这些物件看似平淡无奇，但背后都寄托着微妙的情愫，就像开头讲的那只鼠标一样。
“我和老公是打DOTA2认识的，去年6月结婚，8月的Ti是我们的蜜月旅行”，一对玩偶背后藏着爱情故事。因为游戏、电竞走到一起的案例绝不少见。去年Ti9在上海举办，在现场我就见到了成群的情侣，比赛当天也发生了著名的“当众求婚”事件，“如果他肯带你去看Ti9，那么他一定很爱你，因为他带你看的是他的青春”。
“每次背着妈妈拿买零食剩下的零花钱买点卡，想收藏一下却越买越多”、“2005年的魔兽世界光盘，是舅舅整理家的时候翻到送给我的。快十五年了，我想让更多人看到它们，而不是在我手里屯灰。这也是老一辈人的青春啊！”，游戏点卡、光盘等老物悉数在列。
不以金钱价值为评判，吸引人围观的可能是江湖轶事。英雄联盟第一届全明星门票，”第一届《英雄联盟》职业联赛在太仓的一个小厂房里。不要门票，上海专车接送。就想看一场WE的比赛“；AME时期的LGD战队全队签名照，在风云变幻的电竞圈，没有不散的宴席；S9 RNG战队的特别挂布，如今Uzi退役，这支承载了无限期望的战队成了粉丝心中永远的遗憾。
墙的另一半铺满了灯牌——这是电竞应援文化的一部分。策展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告诉我，起初他们短时间内没有收集到足够的灯牌，其中有些是他们根据网上的图片“复刻”的。
这不难理解。如果放在过去，随便一场电竞现场都能找到大把的粉丝应援物，但今年上半年，国内的电竞线下赛事全面停摆，这时人们才意识到，现场感对于电竞来说是多么重要，愿意去到现场的粉丝是多么重要。
展区的最外围是镂空的隔断，每个细条上都写着一句话，形式像B站的弹幕，只是竖着的，而内容都是电竞圈的流行语、梗，他们有些来自直播，有些脱胎于比赛。
“FGNB”不再是只有玩家知道的梗了，你能在任何带“feng”发音的场景里看到它的身影；“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来自于LOL解说米勒，2015年EDG的一场比赛，厂长Clearlove逆风抢到大龙后，他脱口而出了这句经典台词；“Q都能Q歪来”是LOL主播包子的名言，这句话的使用场景并不光彩，但总有一些口癖能在电竞玩家中病毒般地传播开...
走出“电竞记忆展”的区域，直接面对的就是一片巨大的舞台，上面会定时举行活动，比如有奖问答、现场互动、明星表演赛。逛累的游客们席地而坐，与同行的朋友打开手机开一把游戏，偶尔抬头看看舞台上的表演。
不论从何时接触并爱上电竞，游戏的载体是手机、PC还是主机，电竞都在无形中塑造着我们，它融入我们的生活，充盈着我们的精神，改变了我们的话语和文化——这些种种因素都浓缩在了一场电竞记忆展里。
关于记忆，有很多说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有时代特色的，也有个人特色的”，“人之所以念旧，不是所谓长情，而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够好”，这些解释放在电竞身上，都对。我们在电竞中寄托着集体荣誉与个人悲喜，我们有过奋力登顶的高峰，也有难以逾越的现状。但最重要的是，电竞是流淌的，总会有新的电竞爱好者获得属于自己的难忘时刻。
当我们在谈论“电竞记忆”时，就已经连接了过去与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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