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达玛沟托普鲁克墩1号佛寺中的于阗守护神,罕见的于阗塞种军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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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潮水而至,攻陷了大小城池,佛像庙宇全捣毁,给菩萨像拉屎撤尿。” 

------《突厥语词典》

随着强大的吐蕃帝国的崩溃,于阗尉迟家族趁势复国。不久之后,远在中原的唐朝崩溃,但是之后无论是中原还是其他地区,还是有一些势力自称唐的余绪或者继承者。除了南唐或者后唐,在西域还有一个小政权,也自称唐朝的继承者。于阗国王尉迟僧乌波继位后仍声称“唐之宗属”,因此改名李圣天。他在位时间是公元912-966年,长达半个世纪,管理制度效法唐朝,境内划分为十州,都城为以和田为主城的安军州。李圣天极力恢复吐蕃退潮后的混乱,在塔克拉玛干沙海的和昆仑山的保护下,这里演化出了绿洲城邦的最强盛形态:当地灌溉农业、手工业和商业都有了很大发展,尤其本地的纺织业更为兴盛;绿洲水利也是欣欣向荣。为了打造一个安全区,李圣天还与南方的吐蕃,还有东面的敦煌归义军结盟,特别是作为同属唐文化余绪的归义军两任节度使曹元忠,曹延禄,都和于阗公主联姻,以维持国防安全和贸易路线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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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于阗的人头陶瓶,器型有点类似于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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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阗出土的怪形面具,有明显的印欧文化色彩

于阗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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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蚕种西传进入于阗的传说木版画

西伯利亚斯基泰人的格里芬形象

在文化上,从各种文献和出土的记录来看,虽然于阗此时已经被佛教化很久,但是仍旧有古代萨满教传统和斯基泰文化的遗风残存。斯基泰文化中以动物或者人祭祀取悦天神的传说依旧存在,市面上还有动物头人身的各种女神,出现在各种医疗功效的护身符上,为人消灾禳疾;脱胎于格里芬神兽的神龙,也在受到于阗人的敬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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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阗文医疗符咒《对治十五鬼护身符》上的兽头女鬼:体现了印度医学的影响,梦见这些女神会导致小孩生病,但是祭拜她们则吉利。符文先有汉语,再用于阗文注释;纸张厚实,做工精美,鬼神肌肉线条生动细腻,色彩鲜艳,有利于病患随身佩戴。

除了十分主流的佛教文化,景教,祆教还有吐蕃文化,也在这里十分繁荣的发展。在种族上,除了于阗塞人后裔之外,汉人、吐蕃人,还有在西域流散的回鹘人大都和睦相处,除了吐蕃人偶尔与于阗人会因为争夺牧场而起纠纷之外,在佛光的普照下,其他族群的关系总体比较稳定。

戴着汉式衣冠冕旒的李圣天

9-10世纪,唐妆的于阗公主,背后是于阗宫城

曹议金

到了公元938年,李圣天派遣检校太尉马福荣等带着玉石、红盐、牛尾等物品,前往东京汴梁入贡。后晋高祖石敬瑭,对从遥远西域来投诚的于阗使团十分欢喜,他派遣供奉官张匡邺为鸿胪卿,与彰武节度判官高居诲于当年年底出使于阗,册封李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使团经过两年时间才从中原到达于阗,直到天福七年才返回汴梁,耗时将近四年。

鼎盛时代的高昌,于阗也有类似于中原的建筑规制

高居诲一路上写下了沿途旅游的见闻录,其中的部分记载,被后来的王国维整合为《高居诲使于阗记》。高居诲写到李圣天和当地对佛教十分推崇,使团到达于阗时,李圣天有紫衣武僧五十人随行,他们在“七凤楼”下接待中原贵客,李圣天的衣冠和建筑物也与中原大同小异,整个国家经济发达,瓜果飘香。另外,李圣天对其他宗教也很宽容,例如对摩尼教、景教等文化也十分尊重重,到了北宋初年的961年,李圣天正是派遣摩尼僧带着琉璃瓶和胡锦,前往东京朝贡。也就是李圣天在位的后期,宋太祖建隆三年,于阗国遭遇了来自喀喇汗的持续性进攻,让李圣天的盛世成为了回光返照,这也是西域思路西南部分的最后盛景。

喀拉汗骑兵

公元893年,尚未信奉伊斯兰教的喀喇汗国遭到萨曼王朝大举入侵,在战争压力下,喀拉汗王朝丧失了重镇白水城,在轮番打击下,奥古尔恰克和巴兹尔兄弟被迫将驻地迁徙到葱岭以东的喀什噶尔地区。随后萨曼王朝的王族内战中,奥古尔恰克收容了战斗败落的一方的一位王子,这个王子不仅修建了新疆最早的清真寺之一,而且还将喀喇汗王朝的重要贵族:奥古尔恰克的侄子苏图克归化为伊斯兰教徒,随后在中亚圣战者的支持下,苏图克组织的中亚系武装力量发动政变,将奥古尔恰克杀死在行宫之中,随后苏图克开启了汗国的全面绿化:国内相继有20万突厥语牧民皈依伊斯兰教的苏菲派。

而喀喇汗国阿尔斯兰汗在实现伊斯兰化,巩固统治地位后,也像萨曼王朝一样扩张,他稳固了塔里木盆地西部的疆域,此外还远征到了七河流域和费尔干纳地区。除了深刻影响过自己的萨曼王朝,他将信奉佛教的塞人后裔-----于阗国,还有新疆东部的高昌回鹘,定为新的征讨对象,相较于其他国民流散、或者被回鹘人鸠占鹊巢的西域国家,于阗是硕果仅存的早期印欧后裔的独立邦国,与之几乎同时代存在的莎车、龟兹、焉耆、温宿、车师早就国破家亡,人民流散。当时他们遇到的,是国势尚且强盛的李圣天,他对喀喇汗国推行强迫佛教徒改信伊斯兰教的做法非常不满。因此,当喀什噶尔的佛教徒发生反抗强制改宗的暴动时,于阗国对受迫害和暴动失败的佛教徒给予收留和庇护。这让喀喇汗国有了借口,于是至少从956年开始,喀喇汗国发动了旨在征服于阗的宗教战争。虽然喀拉汗王朝多次发动对于阗的入侵战争,但是一直没能彻底攻陷和田绿洲,绿洲地区依旧是佛国一片,但是战火的喧嚣,已经危机了这里的经济发展。

于阗马钱

966年,于阗国王李圣天去世,他的继任者们听从国王的遗教,巩固国防,时刻警惕着喀喇汗国的威胁。与此同时,于阗人还在喀拉汗王国境内扶持了一群反对伊斯兰教徒的佛教徒势力,渴望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让敌人后院起火。3年后,趁着伊斯兰教徒举行宗教庆典的时刻,喀什噶尔突然爆发了佛教徒反抗的起义战争,并和于阗取得了联系,于是于阗人将军队开到了喀什噶尔附近,在内应的协助下,全副武装的具装骑兵率先冲入城内,在佛教徒的指点下血洗了当地的喀拉汗军队,佛教联军不仅虏获了大量喀拉汗人的家属,还缴获了战象、宝马、良马、金银财宝等丰厚的战利品,兴奋的于阗人还派出使团带着一头舞象前往汴梁报捷,并被《宋史》所记载,此时是公元970年的事情。

身着全套护甲的于阗多闻天王,于阗军人有类似的护具

于阗境内还有少数吐蕃后裔

根据壁画和绘画复原的回鹘武士形象

在一度攻占了喀什噶尔之后,于阗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庆祝自己占据了南疆盆地的西部出口。但是阿布-哈桑在逃亡回国之后立即集结起大队来自中亚的圣战士,这些装备混乱但是斗志高昂的狂热信徒不顾一切的发动反扑。于阗人自己的武装力量,其实还是吐蕃+回鹘风格的步骑兵,附加一点少量西域唐人后裔和归义军组成步兵部队,充当长枪手或者弩手。军队的主力依旧是草原+西域风格的部队,类似于当时其他的西域国家,他们的军队核心也是少数封建主组成的具装骑兵部队,这也是军队中最有战斗力的部分,其他人则是绿洲牧民或者城市工商业居民充当的城市民兵或者轻骑兵部队。

来自中亚的突厥骑兵

对面的喀拉汗王朝则有更加多的具装骑兵,而且由于宗教优势,他们可以获得来自巴格达、波斯各地还有北印度的军人和装备,此外喀拉汗王朝还有少量的披甲战象部队;而且在组织上,伊斯兰教徒比对面的佛教徒更加极端剽悍。在一次次碧血黄沙的交锋中,于阗因为丝路贸易积累起的国力受到了严重的损耗,长期的混战极大削弱了他们作为贸易中转站的地位。最终于阗军队寡不敌众,体力不支,人数渐少,导致重镇很快就被杂牌军夺回了。

唐末五代绘画中的天王像,能反映当时的甲胄风貌

由于对于阗-高昌回鹘-吐蕃部落的佛教联盟的战争一时没有结果,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所以阿布-哈桑暂时将兵锋转向了西境,向萨曼王朝开战。由于当时努哈二世骄奢淫逸,国内矛盾重重,所以喀拉汗军队进军顺利,他的人民几乎没有进行像样的抵抗,导致他只能带着几个亲信落荒而逃。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于阗也派出了精锐部队跟在阿布哈桑的军队背后,准备趁机发动突袭。

这一行动令哈桑大为诧异,于是他匆匆回师,调动军队再次迎战。由于在中途不断地翻山越岭,导致大军后勤补给非常成问题,当他的人马走到英吉沙的时候,只剩下了出发时的一半,于是愤恨的哈桑决定在这里,和于阗人决一死战,虽然哈桑亲自披甲持刀走在阵前,但是在冲锋时被人狠狠刺穿,剩下的宗教狂热者顿时群龙无首,在击败了这些部队后,喀什噶尔再度光复。

从中亚进入塔里木盆地的中亚圣战士

随着哈桑被阵斩,各地的圣战者暂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争夺王位上,最后是撒马尔罕城的最高长官阿布-哈桑的侄子玉素甫-卡迪尔率先登基,并宣布继承王位。到了公元999年,卡迪尔招募了来自印度、波斯、中亚的雇佣军,率部越过葱岭,夺取决定再次夺取喀什噶尔。这次他还随军携带了伊玛目,以便在沿途地区传教,以武力强行归化被征服地区的臣民。面对这些入侵者,尉迟达摩在沿途派斥候节节抵抗,并在一次沙漠突袭中,用长矛突袭刺死了卡迪尔的大将穆罕默德-夏尔克的胸口,但是玉素甫的大军提前赶到,将数百名顽强狙击的于阗斥候杀死。在前线抵抗不利的败讯传回之后,于阗人在前往国都的路上设置的防线也被层层突破,敌军直接冲到了和田绿洲的主城下。经过了数日激战之后,由于于阗人寡不敌众,所以全部守军在于阗将军乔克和努克的指挥下,只能通过城中的孔道退到了昆仑山山地中继续作战,凭借着对本地地理的熟悉,和敌人人数众多造成的后勤劣势一度击溃了对手,并依托山区坚持作战,转战到了策勒南部山区。

中亚的圣战部队

为了庆祝胜利,卡迪尔下令在策勒地区举行盛大的祭拜仪式,结果很多来自中亚的雇佣兵在没有携带武器的情况下做礼拜。在发现这一情况之后,于阗残军兵分两路,一路去占领敌人的武器库,一路冲向了手无寸铁的敌军,这些征战多日的雇佣军早已疲惫不堪,于是在于阗人的奋力反击下兵败如山倒,这一轮冲击起到了诺骨牌的效应,结果卡迪尔因此受到了重大挫折,只能暂时放弃入侵的企图,此战史称“殉教者岭之役”,时间为公元1000年11月11日。直到今天,从喀什到于阗的千里之路上,仍然能够看到许多“舍依德”麻扎,意思为殉教者之墓。这一次惨败,竟导致喀喇汗国在于阗的胜利化为泡影,不得不下令撤军,于阗地区暂时清净了下来。

虽然这一次喀拉汗王朝的远征还是没有成功,但是由于有意识地让伊玛目传教,所以,伊玛目归化的信徒却越来越多,其势力悄然做大,相比于军事上的胜败,这种人心上的导向,才是真正值得于阗人担心的事情。

1005年,卡迪尔再次挑起了战端:他先向阿姆河流域的萨曼王朝的残余势力开战,但是两次进攻未果之后,双方决定以阿姆河为边界划分疆土,在获得了原萨曼王朝的部分领土,装备了更丰富的武备和军人之后,西征的喀拉汗大军再次将战火烧向了于阗,此时于阗经过了前番浩劫,国中兵力大减,只剩下了数千人的抵抗力量垂死挣扎。这一次于阗人的残余抵抗力量再次失败,于阗王室最终被迫屈服,接受成为喀拉汗大汗的附庸。远方的北宋鞭长莫及,对于于阗的求救只能保持道义上的支持;而近在咫尺的敦煌面对日益兴起的定难军党项,也是泥菩萨过河。

而于阗人的最后残兵则退缩到了今天喀拉喀什河附近的乌加特村附近的2座坚固城堡中顽强抗战,按照当地传说,于阗人用尽了各种办法对付围困的喀拉汗人,比如于阗残兵曾经趁着夜色出城,将城外围困者的弓弦挑断,将马鞍和马镫弄坏,让对手无法正常作战,让围攻这里的伊玛目和他麾下的士兵们死伤惨重。这个传说非常类似于《大唐西域记》中,于阗鼠王带领群鼠咬断匈奴人马具,帮于阗人作战取胜的故事。

于阗鼠王的形象

遭到了伏击的萨曼王朝武士

而喀喇汗王朝的军队为了攻破城堡,一度想到了用果子飘入水渠,然后堵上城堡的供水渠道;但是城堡中一直战鼓不断,战火彻夜不绝。在喀拉汗王朝的战士们爬上城堡悬崖之后,才发现敌人将一头骆驼绑在战鼓前,以蹄子敲打战鼓鼓面。在发现城中似乎空无一人之后,正当守军准备继续追击时,于阗伏兵趁机大举出击,将围攻者一度逐出了他们最后的城堡。

麻扎塔格唐代戍堡遗址,于阗唐代的防御工事遗址

最终这里还是没有继续坚持下去,1006年,喀喇汗王朝在国内开始了对于阗佛教的大规模清洗,大大小小的佛教寺院里的雕像被推倒,壁画被涂抹破坏,喀拉汗人甚至还在雕塑上包裹新剥离下的兽皮,一大批不愿意皈依的于阗佛教徒向着青藏地区,还有吐鲁番盆地逃亡,于阗王成为了喀拉汗的地方长官,仅仅保留了仪仗卫队。与此同时,卡迪尔汗向于阗故地派出了各种达失蛮的传教人员,到于阗各地向百姓传教,逐步废除了之前的于阗塞语和文字,渐渐地,对新宗教的虔诚,取代了对曾经佛教的虔诚。

于阗塞语写本

为了在对外关系上稳固自己的地位,于是在1063年,已经伊斯兰化的喀喇汗王朝尝试和北宋建立外交关系,在向中原王朝祈求获得的封号中,有一个封号就是佛教中的妙音之鸟“金翅鸟”。可见在外交中,他们依旧希望用信息差,谋求获得外交上的认可,并对外断绝于阗残余势力复国的希望。但是随着北宋前往西域求法活动的终止,西域地区的动乱越发频繁,这个佛国永远都没有恢复过来,接下来,喀喇汗王朝开始了对信佛的同族后裔的战争:“我们进行夜袭,我们四周包围,我们斩去其额发,我们砍杀孟拉克(高昌回鹘)人”。之后,都有回鹘成分的龟兹回鹘、高昌回鹘还会与喀喇汗王朝进行长期对峙,但是印欧人在西域创造的灿烂文明时代就此画上了句号。

被摧毁的巨型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