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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小的决定，真的会改写人的一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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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隐隐，雨下得很大。
路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平日里繁华的街道很快空空荡荡。
这样的天气，当天预约好的患者能准时到达，吕医生我都觉得是真爱无疑了。
趁着空档，我下楼和护士们聊起天来。
忽然有车灯晃到近前，湿漉漉的水气随着自动门的开合扑面而来。黑色伞面的遮蔽之下，来人俨然是位身着暗花旗袍、玲珑有致的女子。
但伞一收拢，我们被那满头的银发惊了一下：
哎？这不是林阿姨吗？
再过一年，林阿姨就六十了，用古话说是将近花甲之年了。
初次见面是在几年前，那时候林阿姨并没有这么时髦。她的独生女小乔刚生了孩子，林阿姨和老伴便从西安来到杭州，照顾女儿坐月子。
伺候月子不是轻松的活，小乔本来打算请保姆或者直接去月子中心，但林阿姨觉得自己既然都来了，用不着再请外人帮忙，更不用去劳什子的月子中心。她主动承担了全家的一日三餐，另外还负责照顾小外孙女。阿姨每天都考虑怎么让女儿吃得更有营养，鱼肉、蔬果，一样也不落下，小乔的脸日益圆润，小外孙女也白白胖胖，但林阿姨的身形却消瘦了不少。小乔心疼母亲，以为母亲是舍不得吃好的，但追问了半天才知道，林阿姨不是不想吃，而是压根就没法吃。
林阿姨从小牙齿就长得不好，是传说中的“地包天”。通俗来讲就是下排牙齿的位置比上牙突出，咬合关系差。而且林阿姨的上下牙齿错开距离特别远，咬断食物要比其他人困难不少。再加上她后面的牙齿有好几颗只剩下烂根，吃东西真真不容易。
这么多年来，林阿姨也看了不少次牙，但对看牙的恐惧却是有增无减。平日里便更加注意，一直不敢咬硬的东西，有牙痛时也是能忍则忍，忍过去了就不用找牙医了。但这次她的牙痛发作已经持续了两个星期，现在情况还在变糟，再好吃的菜林阿姨也下不了口，总是吃软烂的食物又没有胃口，她就这么生生饿瘦了。
知道了真相，小乔不由分说，便“押”着母亲来到了牙医诊所，这才有了我们和这对母女的初次见面。
林阿姨穿了一件素色的褂子，坐在我的面前。非常有礼貌地和我说了她牙齿的情况，并补充了很多的其它身体状况，期间不停地看向小乔，似乎担心她离开。
此外林阿姨的身体虽是端正的，膝盖却微微侧对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几集《Lie to me（千谎百计）》的我，忍不住露出了点笑意。
身体动作骗不了人，不管是几岁的小朋友，还是五十几岁的大朋友，潜意识里都是害怕看牙医的。想要偷偷逃走的心情，我非常理解。
我询问了林阿姨刷牙的情况，她神情似乎放松了一些。但当我提出想检查一下口腔的情况后，她立刻又表现出一副神经紧绷的样子。
林阿姨闭着眼睛，似乎呼吸都屏住了，配合地张开了嘴巴，我快速用牙科口镜做了检查，很快便查明了她牙痛的原因。
那颗病牙虽然不复杂，只要简单处理，就可以快速止痛，但林阿姨的牙齿整体状况不太好，尤其是口腔后面的多颗牙齿：有的缺损、有的烂根、有的有豁口。
但看牙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如果想要在这一次解决所有问题，对本来就畏惧看牙的林阿姨来说可能会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于是，我决定给她制定一个从简单到复杂逐渐递进的方案。
我向林阿姨描述了她的牙齿情况，当我说到要把烂根的牙齿拔掉时，林阿姨抢着说：
“医生！我心脏有问题啊，不能拔牙的！”
的确，对心血管疾病患者来说，拔牙存在一定的风险。
几年前林阿姨曾经去医院里拔过一次牙，当时全程都开着心电监护，那种如临大敌的阵仗，现在她回想起来还有点儿心有余悸。林阿姨本来就心思细腻，在拔牙的时候心情容易紧张，特别担心会心脏病突发。她一直都不敢去看牙齿，也是因为忌惮这个问题。
毕竟，亲戚朋友总会传播一些耸人听闻的都市传说，什么“老年人不能随便拔牙”呀，“拔牙一不小心就会拔死人”呀，这样的传言听多了，林阿姨就更加不敢踏进牙科的大门了。
看来，林阿姨要看好牙齿，首先要解决的是心病。
我没有再聊我的治疗方案，而是顺着她的话闲聊了起来。刚刚我检查牙齿的时候，发现林阿姨有一颗大牙需要补了，这个操作没有什么难度，也不会有什么疼痛感，于是建议今天先不管别的，就补补这颗大牙。
补牙前要在嘴里打麻药，很多人害怕这一针的痛感。
我一边和林阿姨闲聊她的家事，一边用棉签蘸取了一些表面麻醉药膏，轻轻地擦在林阿姨的牙龈上，过一会儿，我轻轻摸摸被麻醉的牙龈表面，问她有没有感觉。
林阿姨刚聊到小外孙女的可爱之处，神情放松了不少，很快回应了我：“好像没感觉”。
我闻言便在表麻后的部位小心推入了局麻的针剂，这时林阿姨的脸上没有了紧张和害怕的神色，反而有一些意外：“麻药打完了？”
我开玩笑说：“那是吕医生的技术好。”
等我帮她补好大牙之后，林阿姨的第一句话就是：“吕医生你打麻药真的不痛哎！”
我笑了，让她再试着舔一舔自己的某颗牙齿。
“咦？”
林阿姨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惊喜。那是一颗边缘有些锋利的牙齿，林阿姨之前抱怨过舌头舔过的时候会有些刺刺的感觉。在补牙的时候，我顺手把这颗牙齿也做了小小的抛光处理，这个细节虽然很小，但对林阿姨来说，就像是一直碍事却清理不到的某个角落瞬间变得清爽了。
她的脸色比刚进门时好了许多，身体的姿势也放松下来了。
为了缓解她的焦虑，我的操作都是慢慢进行的，前后大概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林阿姨感觉我似乎一直在聊天，聊着聊着就已经治疗结束了。
“下次，我们再试试看，怎么对付那颗牙根烂了的牙齿吧。”我笑着说。
林阿姨眼睛亮晶晶的，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但是，过了一个月，林阿姨都没有再出现。
她再次上门的时候，我正在整理病历。
“给我一次性弄完所有牙齿吧！”林阿姨上来第一句话就吓到了我。
她比上次来的时候，稍微圆润了一点点，但表情却有点气鼓鼓的样子，像是在生谁的气。陪她进诊室的人，是我上次没见过的陌生男子，他欠了欠身，歉意地一笑，掩上门出去了。
我给林阿姨倒了一杯水，笑着问：“刚才那位是你女婿？小伙子挺精神啊。”
林阿姨“嗯”了一声，气息稍微顺了一点。
我继续检查她的牙齿。上次的局麻操作之后，林阿姨发现打麻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疼，对看牙医也没有那么排斥了。至少，这次进门，她虽然生着气，膝盖却是放松的。按照之前的计划，这次应该处理另一颗牙齿了。操作倒是不复杂，用一点药物，让本来已经萎缩的牙神经彻底烂死，下次再来就可以清理牙神经，开始根管治疗了。
按照林阿姨的情况，我计划是分次分批进行治疗，每次治疗时间不超过1小时，这样林阿姨的心脏受得了，人也不容易疲惫。
林阿姨刚才说的是气话，我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是让病人情绪激动地躺在那里赌气，也不是我的风格。
于是，我一边检查牙齿，一边又和她聊起天来。
林阿姨含糊应了几句，终于忍不住一股脑吐起了槽。
果然是和家里闹了矛盾。
上次看牙之后，林阿姨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偶尔舌头碰到那颗光滑的牙齿，脸上也有了笑意。她记着我说的话，下次还要去复诊。但从她家到我们的牙医诊所没有直达车，上次看牙就是女儿开车来的，女儿刚出月子没两个月，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麻烦她。自己憋着憋着，后槽牙又发炎了，夜里疼得睡不好觉。
老伴被她吵醒，睡意正浓呢，说话也不怎么体贴人，直接嚷嚷道：“那还不是你矫情，怕疼，让医生一次性给你弄好了，不就不用麻烦闺女了嘛！”
这话气得她一晚上没睡好觉。
自己忍了这么多年才看牙齿，好不容易看了一回，还被嫌弃矫情，行行行，那就速战速决，不拖着让你嫌弃还不成嘛！
看来，是该跟林阿姨聊聊看牙习惯的问题了。
很多老人不愿意看牙，一是怕疼，二是怕麻烦，当然，还有一个他们不愿意说出口却非常在意的点，就是怕贵。老人辛苦一辈子，在儿女和孙辈身上花钱往往很大方，对自己花钱就不怎么舍得了，让儿女为自己花钱更是感觉过意不去。
所以，很多老人就算是生了病，也是硬挺着，非到实在挺不住了才去医院。这样硬挺着的结果，往往是耽误了治疗的最好时机，很多小病拖成了大病，最后照样要花钱，甚至还要花得更多，花更多的时间。
看牙更是如此。像林阿姨这样一开始不愿意看牙的患者，我也见过不少，但其实很多牙齿问题在早期是可以防治的。即使错过了防治，如果早发现问题早干预，补个牙的成本也不高。但如果一直拖着，直到牙齿不能要了，重新镶牙、种牙或做牙套之类的就不一样了，价格高多了。
很多人看牙医是因为出现牙疼，需要处理应急的问题，但这时的牙痛其实是一种病情积压的爆发。
所以我们牙医一直提倡大家定期看牙，希望维护口腔健康的行为成为大家的生活新风尚。毕竟预防大于治疗，如果平时维护得好了，牙齿不容易生病，也就不需要重金治疗了。
林阿姨的牙齿现在要解决的是积压的老问题，就像之前说的，按照她的体质，我制定了一个完整的疗程方案，未来要做根管治疗，做牙套，我都会按照她的需求，挑选价格不太贵、性价比较高的材料，让她能够在牙齿舒适的情况下，也不太心疼钱。
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要教会林阿姨护理牙齿的知识（日常刷牙、用牙线的正确方法，可以戳这里复习一下），纠正她之前的一些坏习惯，让她定期检查，维护好牙齿的健康。
听完我的介绍，林阿姨又追着问了不少问题，这让我宽心了不少。
有疑问，就意味着她真的关心和在意自己的牙齿。毕竟，她才刚退休没几年，往后的日子还很长，牙齿的问题忍了大半辈子，本来以为往后的生活就这样了，现在有机会变得更好，怎么能不期待呢？她还想着，等小外孙女长大一点，能带着她一起旅游，一起吃喝啊。
就这样，林阿姨安下了心。
其实，她的女婿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后面林阿姨好几次看牙，都是他开车送来的。林阿姨的担心越来越少，笑容越来越多，这个寡言的小伙子也跟着容光焕发起来。毕竟，一家人在一起居住，情绪是会互相感染的吧。
雷雨天的这次相见，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林阿姨虽然顶着一头银发，但气色非常好，甚至比第一次见面要年轻了许多。
当年经过了二十多次的治疗后，林阿姨的牙齿补的补、镶的镶，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我也很敬佩她后面的毅力，接触久了才发现，她是个很轴的老太太，一旦认定一件事是对的，就真的会百分百执行。后续每半年检查一次牙齿，她也是雷打不动地来执行。直到后来女儿搬家了，离我们诊所更远了，她才听从我的建议改去家附近的诊所定期检查。
转眼已经几年不见，说实话，我们谁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心谨慎的林阿姨，居然会换上这么显身材的旗袍——太惊艳了！
开车的是她女儿，一家人刚旅游回来，正好路过这边，虽然还下着雨，林阿姨却坚持要过来坐一坐，她还把旅游路上买的好吃的，硬是塞到了我们手里。
“我啊，打小牙齿就不好，长这么大，几乎都没吃过硬一点的东西。”林阿姨眼睛里又是亮晶晶的，谁都听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慨，“自从牙齿看好了之后，什么都能吃了，我就觉得，太幸福了，太幸运了，还能在老的时候有这个口福，吃上小时候没吃过的东西，还能享到儿孙的福……”
她的老伴站在身边，打趣道：“可不是嘛，小时候没吃的一下子吃回来了，刚看好牙齿那会儿，你都胖了。”
林阿姨作势要打他，我们都笑了。
“我是真的感谢你们。”林阿姨一边笑一边说，“我以前老觉得年纪大了，怎么都能对付一下，干嘛还要添麻烦。现在不痛了，我算是活明白了，牙疼不能忍，有啥毛病都不能忍，越忍啊，人就越不自信，活得越没意思。有什么问题明明白白解决了，自己开心，大家也都开心。你看看我，我现在还是我们小区舞蹈队的主力呢！”
这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一边笑着看林阿姨展示自己的舞姿，一边咬了口她带来的水蜜桃。
嗯，可真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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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稿：吕佩红；编辑：包包/鲁鲁修；排版：CC；质检：天空；题图：《三十而已》.豆瓣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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