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要说比一茬又一茬网红们的生命周期更短的,恐怕就是网红建筑了。

网红建筑衰败之快的例子,可以看看最近引起了不少关注的贵州独山县网红建筑之一“天下第一水司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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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巨型建筑于2016年9月开工,共24层,高99.9米,“波普建筑登峰造极之作”,兴建不久就引来了打卡人群,原本该朝着网红之路一路狂奔,按计划申请三项吉尼斯世界纪录。但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如今还没完工的水司楼已经成为当地的烂尾楼,里面堆上了建筑材料和垃圾。

“长城脚下的公社”,不知道你还记得吗?这个建筑集合坐落在群山莽莽的北京郊外,由隈研吾、坂茂、张永和等12名亚洲杰出建筑师设计建造,2002年落成后接连获得了国内外数个大奖。它曾经的网红体质在知乎仍留有痕迹,在“怎样评价「长城脚下的公社」这一建筑项目?”的问题下,提问者发出了一系列追问:

十二位建筑师都是竭尽全力地完成这一“建筑艺术品”吗?

这是一次张欣和潘石屹对中国建筑的探索?还是一次商业味道浓厚的商业炒作?精品酒店或私人宅邸哪一个才是这一系列作品的最后出路?

如今,我们可以回答:不好意思,真的没人在乎这些了。

作为拥有236间客房的酒店,“长城脚下的公社”现在仅有为数不多的建筑提供居住服务,大部分的酒店房间都处于空置当中,虽然名义上仍是酒店客房,但是这些精致建筑目前主要的功能恐怕是作为工作人员的员工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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隈研吾设计的竹屋被大量的在随后的二期以及三期被大量复刻,成为酒店客房的一部分,但实际上跟这些新的建筑和当初请来的建筑师们毫无关系。

简学义设计的“飞机场”也是这十二栋建筑中,丧失原有功能的一栋,并且饱受漏水的状况。

在预定酒店的网站上,有用户评价“长城脚下的公社”说,本打算“一晚便可欣赏十二位建筑大家的中国新建筑奇迹”,但隈研吾的竹屋“没有被允许参观”,入住后发现客厅无法关严,“导致会有臭虫或是飞蛾进来,比较影响欣赏的心情。”

网红建筑遭遇的除了空置,还有更尴尬的挪作他用。

还是隈研吾老师的建筑师事务所,他们在2015年承接了北京故宫东华门外的一个四合院的改造,最终采用四种尺寸的浅色聚乙烯空心砖,打造出隈研吾在中国所设计的第一个以全塑料建筑材料建造的私人茶室东悦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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噱头不小吧,如今,帝都的雾霾让建筑外墙的透明空心砖变脏了,因附近古风建筑整治,二层露台被拆除,一层则变成了一家纪念品商店,推开门便是摆满货架的玉器及全场5-10元的香囊,让你从日式文艺一秒切换到中国商业现实中。

由O Studio Architects建筑事务所设计的种子教堂也陷入相似的窘境。种子教堂于2011年在广东惠州罗浮山落成,获得过香港建筑师学会年奖境外建筑全年大奖。这座建筑据称致力于营造平易近人的在地化形象,主要的建筑创意是在墙壁上开凿能够透露出自然光的“光之十字架”。

数年过去,种子教堂早已不再对外向公众开放,但空间倒是没有废弃,当中端端正正地供奉着一尊玉皇大帝;而教堂外原本设计用来种植植物的花钵,也满是焚香后残留的木签和香灰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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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用途改变更悲凉的,是被废弃和遗忘的网红建筑。比如金华建筑公园,2002年金华市金东区区政府邀请了7个国家的17个建筑团队在公园内建造了17个小型公共建筑,这个公园有多高大上呢,它的厕所曾入选世界最美十大厕所。除了背后辉煌的建筑师名单,他还有不少名人背书,哈佛大学研究生设计学院教授、日本建筑师森俊子曾断言:金华会因这个项目在世界的版图上亮起来。

但建筑公园在2007年10月盛大开幕后的几年里,这里快速衰败。

建筑公园被遗忘后,张永和设计的多功能空间

现今金华建筑公园不仅没有发挥原定的功用,在爬满蜘蛛网、杂草丛生的环境中,很多小型建筑的表面已经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

这些曾备受追捧建筑设计,获奖无数,红极一时,但在落地几年后便偏离了其设计初衷。好一点的情况呢,管理者放下幻想认清现实,将水土不服的网红建筑进行回收再利用;更多的则是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逐渐荒废破败。

没有哪个城市不爱网红建筑。在世界范围内,依靠建筑自带的流量来提升城市知名度的做法由来已久,迪拜的帆船酒店、西班牙的毕尔巴鄂古根海姆美术馆、甚至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和上海的东方明珠都是这样的例子。

网红建筑,有特定的成名之路。在国外,传统媒体根基扎实,优秀的建筑设计可以仅仅依靠建筑师自身的知名度获得传播。但在中国,一栋建筑想要被人们所知晓,仅仅依靠明星建筑师、拥有品位优秀的建筑设计还不够,更需要甲方以及当地政府在项目落成后充分利用各种手段进行宣传。

毕竟啊,网红建筑带来的流量意味着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但这也使得在有些网红建筑从设计到落成的过程中,建筑师无意识地会在很多环节中本末倒置:既然甲方需要话题和热度,明星建筑师作为热度创造者之一,也要配合作出足以震惊观者的设计和突破吧。

纽约网红建筑Vessel

每个甲方都希望自己的建筑能够成为网红建筑,每一个建筑师也需要爆款建筑为自己履历添上一笔。在共同的营业需求下,难免用力过猛:过于专注于建筑的试验性时,而忽略建筑所在地的自然环境与所选建筑材质的兼容性,并且有意或无意地对建筑所在地的社会文化视而不见。

比如隈研吾的北京茶室,选用了当时从未有人在中国建筑上使用过的白色聚乙烯,虽然塑料材质的半透光性的确打造出了茶室的禅意与空灵,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北京的雾霾天气中白色露台很快就均匀布满了黑色的灰尘颗粒,而塑料材质则在北京的大风之中迅速老化发黄。

在他为长城脚下的公社设计的竹屋中,这个问题再次出现:建筑外立面的大量使用的竹子材质固然淡雅别致,但是却忽略了山间森林里的湿度,没有经过防水处理的竹子在几年后纷纷开裂霉化,墙体表面逐渐斑驳脱落。

当建筑师与甲方都急于以建筑材料独特、设计创新、史无前例、大胆革命为噱头时,却忽略了材料本身的特性以及建筑的可持续性。

更有传闻有些建筑师事务所为了打造网红建筑,在建筑落成后设计师紧急带摄制组入驻,进行了紧锣密鼓的三天拍摄后匆匆离场着手开始宣传,而将更为重要的后续收尾及维护工作留给了项目里的实习生。

人们在提起网红建筑项目时讨论最多的话题,是建筑的功能性和艺术性究竟是否可以兼得。无论是作为茶室、酒店,还是作为公共公园、教堂,每一个网红建筑的起点,都是一个建筑空间的实用功能。

建筑功能的定位错误常常是网红建筑失败的主要原因。如果说北京茶室的所有者对于东华门外那座四合院的期待,是成为一座可以眺望故宫的会员制私人茶室,那现今取而代之的纪念品商店,对应的就是从故宫里刚刚游览完毕后的游人们对于此地的真实市场需求。当种子教堂被建在了道教盛行的两广地区,就不要因为日后它被民众当成道观而惊讶。

一座建筑想要长久地在地发挥其功用,仅靠艺术性的设计和创意带来一时的网红效应是远远不够的。设计的初衷、功能、场地、材料、形式、社会背景等都会持续地在建筑存续的生命周期里对它造成影响。明星建筑师所设计的网红建筑常常会在中国水土不服,正是因为在创新和开拓之余,对于建筑与其周身的环境、社会的融合度并没有进行深入的思考。

与此同时,新奇建筑材料的使用也为后期的管理维护带来难度。长城脚下的公社作为酒店建筑,其居住功能的发挥无疑是维持其客流量的关键。可是有住客在居住在长城脚下的公社时四处游览参观,看到其中一栋建筑所使用的贴砖表皮很有质感,出于好奇便伸手摸了一下。没想到轻轻一模一块贴砖就掉了下来,吓得她花了半天时间胆战心惊地把砖片塞回到原位置。

不考虑建筑与本土的融合,又很难在后期对建筑进行完善的维护和管理,最终网红建筑大多变成了“直升机鸟瞰式建筑”。设计和概念学术气息浓厚,鸟瞰图拍出来也十分前卫精致,可是走近了看细节,难免会看到掉下来的墙皮和漏水的吊顶。

耗资三千万,请了国内外著名的建筑师联合设计的金华建筑公园虽然在落成后日渐衰败,但是近年来也似乎有被九零后零零后盘活的迹象——虽然名家所设计的建筑均已废弃不再发挥功用,但是也是这种破败让公园拥有了年轻人拍照时最喜欢“ins风”。

不知所云的古怪建筑和荒郊野岭的植物让附近省市的年轻人们争相赶到进行拍照:“打卡金华建筑公园,虽然看不懂,但是很出片。”

网红建筑想要起死回生,自然有一条保守的路子:老老实实分析本土文化,本本分分进行建筑维护,发挥其原有功能或找到建筑与当地更好融合的新功能。但是就像网红建筑诞生初期打响名声的手法一样,要想盘活已经废弃的网红建筑,似乎最快的方法就是再次将它包装成更接地气的网红建筑。

也许地产商建造在秦皇岛海滩上号称“中国最孤独的图书馆”的阿那亚图书馆就是网红建筑在这个读图时代最好的营销案例。图书馆里没有什么藏书,保安还很凶,隐藏在照相机背后的风景也并不尽如人意,但是打车往返三个小时的路程足以让来到此地的游客生出“来都来了”的心理。

最后能做的也只是打起兴致围绕小小的图书馆和教堂拍照数十张,在回程的车上精心P图后悻悻然发一条九宫格的朋友圈安慰自己不虚此行。

参考资料:

1. 不正经历史研究所:隈研吾哭晕在厕所里

2. 建筑学院:2018,那些被误解的网红建筑和网红建筑师

3. 新浪网:浙江金华投资3千万公园荒废 建筑锈迹斑斑

4. 《杭州日报》设计奥运“鸟巢”的那个瑞士人把一个奇怪的作品放在了金华建筑艺术公园

撰文:白雪格 & Kylin

部分素材来自于《ELLEDECO家居廊》

封面设计:湾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