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断了半截，盆底又累上满满的一层香灰。
今日的兰室格外热闹，充斥满室的话语声争论不休，不仅始终没有个定论，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没想到姑苏蓝氏最是这般重训守礼的家族，却不成想连个婚约也无，竟然趁人之危做这等苟且之事。今日若是不给我们云梦江氏一个交代，此事我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蓝忘机刚到兰室时便是听到这样一番话。开口的是一位衣着雍容的紫衣女子，眉眼间攒足了锐气，似是刚唇枪舌战地战过一场。
氛围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蓝忘机垂眸，置于身侧的手指蜷曲了起来，想起方才在路上蓝曦臣说过的话，已经约摸清楚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昨夜宫姑娘心绪不定，想着忘机你曾对人鱼的药用有所涉猎，便来寻你……”
蓝曦臣顿了一下，看向自己家弟弟，那浅眸中碎裂了水纹，抿着唇未语，脸颊都绷紧了起来。
“却不曾想，看到了一些事。”
蓝忘机闻言呼吸骤紧，神色一慌，“兄长。”
此话一出，加上他的脸色，蓝忘机便知，蓝曦臣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他本以为此事还可以缓和两天再禀报兄长和叔父，却没想到昨夜情动深处，疏漏了设下禁制，魏无羡所在之处虽然足够偏僻，但也不代表不会有人来。
他咬了咬牙，“此事叔父他们……”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已经知晓了。”
“……”
“是叔父撞见了你把分化成人鱼的魏公子带回静室，而我当时竭力阻止，叔父当即一问便什么都猜出来了。”
而后他又补充道：“叔父很生气。”
“……”蓝忘机顿足原地，长长的睫羽垂下，“忘机，自知不对。”
蓝曦臣看着自家弟弟的脸庞，淡色的天光投在他的脸上，将素来淡然的脸镶上一层弧光。
但他说出这句话时却没有一丝悔意，也想过那样情况下无媒苟合被人撞破会有什么后果。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魏无羡对他有毫无保留的爱意，他亦是如此。魏婴，是他的。
蓝曦臣问道：“魏公子是何时分化成人鱼的？”
蓝忘机道：“……约半月前。”
果真如此。
蓝曦臣又不禁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和弟弟衣食住行在一起，他的一分情绪几乎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如此悄然的改变定不是一时促成，想起先前种种，所有事都变得通顺了起来。
他问道：“所以你这些日子采药也是因为魏公子？”
蓝忘机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
蓝曦臣颇有些无奈地道：“你们俩隐藏的还真是好。”
“今日云梦江氏的长辈已经上了云深不知处，叔父让我唤你前去兰室，也是为此事而来。人鱼情汛来时素来脆弱，被情热支配时也很难总有清醒的意识。可是忘机，魏公子或许不清醒。”
蓝曦臣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你可是因为一时冲动……”
……
“并非！”
一句反驳破开了沉重的气氛，长辈的神色皆是一转，看向蓝忘机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讶然。
“我与魏婴两情相悦。魏婴是我的心悦之人，命定之人。”蓝忘机眉峰一沉，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忘机，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此话掷地有声，浑厚有力，铿锵如重锤响彻兰室。花窗外的桂树上惊飞了一只云雀，离枝时零落的叶在空中翩飞了几旋，安静垂落在地。
火热的气氛霎时安静了下来，坐于堂上的长辈面面相觑，蓝启仁正想说些什么，还未脱口却被虞紫鸢打了个岔。
“你说阿婴与你两情相悦，又怎知不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们云梦江氏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魏婴他就算如此照样有大把的人前来求取，也不是非你家不可。”
“人鱼在这世上有多珍贵，更有甚者不择手段都要得到一条人鱼，又怎知你们蓝二公子不是动了别的心思因而诓骗了魏婴？”
这个世上，欲望并非痛苦，有人往往把欲望的满足看成幸福。而将自己的欲望强加于人的人者，数不胜数。
虞紫鸢一席质问话里藏锋，可道理却是没有错的。自家人受了委屈，自然要替自家人来出头，更何况虞紫鸢是个话里不饶人的性格，怎么说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在外头受了委屈，最终依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的家人。
他抬起眸，浅眸里化软了蜜，话间字字珍重恳切：“忘机自初见魏婴便倾慕于他，后来听学时愈发情根深种，此生已非他不可。”
“蓝氏家规有云，蓝家人不可打诳语。忘机所言，一字一句皆是真心。”
说话时，他想起那晚白墙上的一轮银月，黑如绸缎的夜色，月夜流光下潇洒肆意的此间少年。
酒液顺着隐含的笑意的唇边滑下，干净无瑕，却只是一瞬，那笑绕进眸子里，种下绵密的万千情丝。
蓝启仁从方才便压着火气忍到现在，如今闻言后觉得无谓争执终是没有意义，不如解决这件事来的实在：“我们姑苏蓝氏也并非是逃避责任之小人，忘机既然说他与魏婴两情相悦，是真是假不妨把人叫来当面确认。若是真如他所说，我们再行决议便是。”
虞紫鸢听罢一甩衣袖，哼了声。她倒也不是真的不讲理之人。虽说是己方吃了亏，当事人这番说辞倒是让她消了不少气。
“魏婴现在人在哪里？”
蓝忘机道：“在静室。”
蓝启仁闻言眼角抽动了一下，道：“去唤他到兰室来吧。”
蓝忘机施礼道了声“是”，而后关了门，走回静室。
遑论结果如何，这件事都已经发生了。接下来他要和魏无羡一起面对长辈的质问和考验，只要他们同心，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这个时间点，魏无羡应是还未醒。蓝忘机顺手在院外打了盆热水进屋，却不料刚刚推开门，迎接他的是室内一片空空荡荡。
室内有些狼藉，但陈设没少，只是，床上的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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