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做了一场梦，
她的爱情，还未盛开，就已枯萎。
她一生狼狈流离。
总是在寻找，永远在路上。
她像一个影子，站在父亲和弟弟身后，没人看见她。
她也一无所求。
直到那年遇到皇太子。
惊鸿一瞥里，她看见了自己的宿命。
也从那时开始，她才懂得自己的需求，与梦想。
她叫娜奈尔。
是天才作曲家莫扎特的姐姐。
她有着远超莫扎特的才华，天赋惊人，弹奏厉害，也善作曲。
但父亲和时代，扼杀了她的才情，也扼杀了她的一生。
只因她是女子。
图：童年的莫扎特姐弟
最终，她只能带着一身的疼痛，遁去，成为弟弟莫扎特背后的人。
她的余生，再也没有灯光。
娜奈尔总是在想啊，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或许就不会痛了。
会心甘情愿像母亲一样，嫁人，弹琴，黯淡地度过日日夜夜。
但是那一场遇见，令她再也无法黯淡。
1763年，老莫扎特带着娜奈尔和莫扎特，以及妻子，开始了欧洲演出之行。
他们途经慕尼黑、路德维希堡、施瓦辛根、美因茨、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以及布鲁塞尔，于1763年11月18日到达巴黎。
当时的国王是路易十五。
骄奢淫乱。
罗宾·达维还专门以他为原型，拍了一部电影，名《路易十五的情妇》。
他不仅好色，也无能。
历史上著名的“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就是他说。
但之于老莫扎特一家，他们管不了这些。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会与皇室扯上关系。
事情就有那么巧。
在去巴黎路上，马车突然坏了，一家人不得不到修道院借宿。
为了感恩院长的收容，老莫扎特让14岁的娜奈尔，和9岁的莫扎特，一起合奏乐曲。
娜奈尔向来不会抵抗父亲的命令。
莫扎特也是。
他们在修道院内弹琴。娜奈尔开口吟唱。
三位女人出现了。
她们分别是法国的五、六、七公主。
七公主路易丝对娜奈尔的才华很欣赏。
加上年龄相仿，又得知莫扎特一家要去王宫演奏，她便主动找到娜奈尔，乞求她离开时，帮自己带一封情书到凡尔赛宫。
信是她写给心上人的。
娜奈尔答应了。
雪后。
莫扎特一家告别修道院，朝凡尔赛宫出发。
在宫里，娜奈尔通过七公主的友人，联系上了公主的心上人。
那是位宫廷音乐家，名雨果·图尔纳。
见面那天，娜奈尔永生难忘。
为避免麻烦，她穿男装出行，将长发藏在白色头套中。
一进房间，她就将信塞给第一眼看到的男子。
男子忽然就笑了。
过了几秒，男子用手指一旁正在弹琴的男人，说：“是他。”
娜奈尔窘迫极了，转身将信给了弹琴的雨果。
雨果跑出去读信。
屋内只剩娜奈尔与这名笑着的男子了。
后来娜奈尔得知，他是皇太子，路易·斐迪南，已被册封为“法王之子”。
也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路易十五子嗣众多，但能活下来的却很少。
皇太子是唯一存活下来的男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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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几年经历了丧妻之痛，一直郁郁寡欢。
一个男人，和一假男人在房内，气氛确实有些尴尬。
皇太子就提议，让娜奈尔弹琴。
娜奈尔说自己会小提琴。
她当着皇太子的面，拉起了曼妙的音乐。
音符响起那刻，皇太子沉迷了。
怔怔地望着正在拉小提琴的娜奈尔。
过了会儿，他又问娜奈尔是否能唱歌，唱阿雷格里的《求主垂怜》。
还说C调非常难唱，但唱好了，如同水晶般晶莹璀璨，有一种撕裂灵魂的享受。
他还未说完，娜奈尔随口就唱了出来。
声音又柔婉，又美妙。
每一个节点，都极准确。
皇太子就那样痴痴地盯着她。
已经不会说话。
或许，已经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他眼中的惊艳了。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这一瞬间，将是他们痛苦的开始。
皇太子很爱音乐。
可惜他才情不够，技巧也不行，不会作曲，是他唯一的遗憾。
娜奈尔唱完了，皇太子又试探性问：你能帮我作曲吗？
娜奈尔没有开口。
但她的眼神，已出卖了自己。
一回到家，她就跑去找老莫扎特，希望父亲教弟弟作曲时，也能教自己。
老莫扎特不肯。
那个时代，没有女子能作曲。
这不是女人该做的事。
娜奈尔不甘心，花样乞求父亲。
父亲怎么也不愿意。
图：娜奈尔的父亲
她是倔强的。
或者说，当一个女人遇到心仪的男人，会爆发出强大的意志力。
《莫扎特传》也记载：姐姐娜奈尔自小天赋异禀，也肯努力，并且只要决心会做的事，一定会办到。
后来，当老莫扎特再给弟弟上课，娜奈尔就躲在门外听，或藏在柜子里学。
学一点，是一点。
她一边学，又一边创作。
没多久，娜奈尔将一册乐谱送到皇太子面前。
皇太子如获至宝，立马照着乐谱弹了起来。
乐曲如天籁，惊艳了在场每个人。
次日，他要求娜奈尔到自己的私人公寓来。
还说要娜奈尔过几天来看皇宫的音乐会，是一个10岁（老莫扎特故意隐瞒莫扎特的真实年龄）男孩，和她姐姐来皇宫奏乐。
当皇太子说出这话，娜奈尔自知隐瞒不了。
她主动坦露，自己是女扮男装，正是那位即将来表演的姐姐。
她早已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但皇太子听了她的故事，迟迟没有下令。
反而让娜奈尔去换女装。
女装换上后，太子的眼神都不对了。
有些情愫，或许早就种下了，此时全部揭晓。
他感到怦然心动。
而娜奈尔，在太子炽烈的目光里，深深地低下头去。
正式演出那天，娜奈尔穿着长裙，坐在钢琴前弹奏。
一边弹一边唱歌。
莫扎特就站在一旁拉小提琴。
皇太子眼中，只有娜奈尔。
她唱至情深处，他不知不觉唇角上扬。
这抹不可自控的微笑，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可他们两人太悬殊了。
一个平民，一个太子，怎么可能会有结局。
爱越激烈，越痛苦。
分离马上就到来了。
莫扎特一家表演完后，要赶往下一个表演地。
当天就要走。
要是以前，父亲说走，她一定马不停蹄收拾好行李，跟随父亲继续流浪。
但今天，她不想走。
图：娜奈尔
不愿离开巴黎。
父亲拗不过她，只带着莫扎特和妻子走了。
她只想再看那个人一眼。
而娜奈尔清楚知道，唯一见到他的办法，便是成为宫廷作曲家。
1762年即将过去，新年就要来临，娜奈尔一边教小朋友弹琴来赚钱，一边女扮男装到音乐学院上课。
学一点，就回家创作一点。
日夜颠倒。
不厌其烦。
有好几次，娜奈尔半夜弹琴，隔壁的男子对她大吼大骂。
她不在乎。
唯一在乎的，只有深宫中那个男子。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娜奈尔将最新的创作交给皇太子。
皇太子拿到曲谱，迟迟没有给她回应。
但在一个早晨，他又叫娜奈尔去自己的私人公寓。
称会给她一个惊喜。
娜奈尔内心雀跃，表面却依旧云淡风轻。
十几年的颠沛流离，早就将她打造成了一个克制内敛的淑女。
但大门打开，娜奈尔还是惊呆了。
她看到，一个完整的乐团，正在演奏她创作的曲子。
皇太子站在乐团中央，笑着向娜奈尔走来，递给她一把小提琴：“你的梦想。”
娜奈尔愣住了，拿过小提琴，当场拉起来。
乐团也随她一起，管弦齐鸣，乐音缭绕。
屋内寂静，只有音乐在起舞。
这是她多年梦想的一刻。
是她的理想。
她的彼岸。
皇太子就站在一米之外，看着她。
和上次一样，眼神如痴如狂。
娜奈尔能感受得到，皇太子的欣赏，甚至心动。
她回眸一笑。
但她不会预料到，有些东西刚萌芽，就被掐灭了。
再回头，皇太子的身边已站着一个女人。
穿粉色华服，握着皇太子的手。
这是他的太子妃。一国公主。尊贵无双。娜奈尔的梦，猝然间醒了。
但她马上不动声色收起了慌张。
她卑微至此，实在没有资格做这样的梦。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次相见，她圆了自己的音乐梦。
但同时，也破了自己的爱情梦。
这个画面，在娜奈尔18岁之后，一直盘旋在脑海中。
后来她才得知，皇太子已续弦娶了萨克森的公主玛丽亚·约瑟法。
他们是政治联姻。
她的爱情，还未盛开，已经枯萎。
但娜奈尔不想认命。
当初父亲说女人不能演奏，如今，她演奏了。
说女人不能作曲，如今，她作曲了。
万事都有办法的。
她跑去修道院找七公主，想商量一下办法。
可当七公主出现在她面前时，娜奈尔震惊得说不出话。
公主没有穿宫廷华服，而是穿着一身黑色修女服，长发藏在黑布中，脸色十分憔悴。
她听了娜奈尔的遭遇，只说了一句话：“忘了他。”
娜奈尔办不到。
公主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们都是可怜人。”
原来，当娜奈尔那封信交给雨果后，公主才得知，雨果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父亲无数个私生子中的一个。
她的爱情没有了。
索性了断红尘，当了修女。
值得一提的是，从进入修道院开始，一直到1787年12月，路易斯公主再也没有嫁人。
也没有回过皇宫。
“我们除了嫁人，就是做修女，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回去的路上，娜奈尔一直在回想这句话。
她最终决定离开法国，去找父母。
回到父母身边，娜奈尔大病了一场，几天几夜无法醒来。
她患了支气管粘膜堵塞。九死一生。
娜奈尔躺在床上，万念俱灰。
父亲心疼女儿，在她床边拉起了小提琴。
弟弟莫扎特也学着父亲的模样，为姐姐弹奏。
音乐响起，前尘往事都成空。
一切就像一场梦。
来得急促，去得也仓促。
梦醒了。
她不能再为爱痴狂了。
一切到这里，已是圆满的句点。
大家各得其所，各走各的路，各下各的雪。
老莫扎特离开法国前，决定一家人再去巴黎一趟。
这个消息被皇太子知道了。
他又邀请娜奈尔到自己的私人公寓。
娜奈尔赴约了。
在宫殿内，皇太子主动坦言，说自己有两个母亲。
一个是生母波兰王后玛丽·莱什琴斯卡，他最爱的女人。
另一个叫庞巴度，封号泊松夫人。
他很厌恶这个女人，因为庞巴度好色，奢靡，和60多人有染，还教唆国王换情妇。
国王在她的安排下，甚至让一位妃子大庭广众下脱掉衣服，一丝不挂。
放荡又堕落。
娜奈尔听着，不知如何回应。
她愣愣地看着皇太子。
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心疼他的心疼。
就在这瞬间，皇太子突然要求娜奈尔吻自己。
娜奈尔照做了。
没有一丝犹豫。
她吻了皇太子的额头。
皇太子被这么一吻，呼吸急促，又要求娜奈尔吻自己的唇。
这一次，娜奈尔犹疑了。
太多的阻碍，挡在他们中央，她不知如何去做。
突然，皇太子一把捧住娜奈尔的脸，重重吻了上去。
很久很久。
吻到娜奈尔失去了所有的矜持、尊卑、克制与无奈……
那时，她甚至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皇太子或许同样深爱自己。
或许，她不走，留在巴黎也不错。
又或许，皇太子能给她一丝温柔……
多年以后，当一切尘埃落定，莫扎特偶然向好友提起：不知为何，在巴黎期间巡演时，姐姐比任何一次都要高兴。
她是真的爱了。
可就在她付出真心时，皇太子陡然变了，一把推开娜奈尔，恶狠狠说：“你真的是魔鬼派来的，你想陷害我堕落，变得淫乱和奸恶，滚出去！”
娜奈尔来不及反应。
皇太子像看着妓女一样，将她推搡出去。
他依旧不解气，又将娜奈尔写的乐谱扔在地上，继续大吼：“再也不要回来，否则我将你五马分尸，堕入永久的折磨！”
娜奈尔捡起乐谱，走了。
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人知道，她离宫后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天夜里，娜奈尔将自己创作的全部曲谱，都扔进火堆中。
夜色茫茫，她静坐在火堆旁，一言不发。
这熊熊大火燃烧的，不是一张张乐谱。
是她的心。
和最后的念想。
从那晚之后，她再也没有创作一首曲子。
她摒弃了所有梦想、欲念，和选择，甘愿当弟弟莫扎特背后的女人，全身心辅助弟弟创作。
也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了一个50多岁、有5个孩子、离过2次婚的贵族。
后来她在萨尔茨堡断断续续听闻，皇太子还是没能继承王位，她离开巴黎第2年，皇太子忽然去世。
他因肺结核病逝。
死时，身边只有三个儿子陪着，分别是路易十六，路易十八，和查理十世。
他最年长的王子路易·奥古斯特继任为新王。
史称：路易十六。
那段时间，坊间一直流传，说皇太子在世时，一直教导儿子们：“你们必须学会流泪，一个不会流泪的王子不会成为一个好王子。”
没有人知道他说这句话的含义。
而娜奈尔再听到关于那个人的消息，脸上风平浪静。
沧海桑田，世事变动，都无关紧要了。
可是啊，只要小提琴的乐声响起，她还是会回忆起从前。
当年，她离开巴黎的前夜，又偷偷去过一趟修道院，和七公主道别。
七公主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我们是男孩子，我们的命运，很可能大为不同。
你将取代你弟，我将取代我哥。
无论是你创作乐曲，还是我统御王国，都将光芒万丈。”
娜奈尔听后，默默流泪。
她们，到底都被时代误伤了。
1971年，天才莫扎特离奇死亡。
娜奈尔唯一的寄托也没了。
10年过去，她的丈夫去世。
娜奈尔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她一直活到78岁，没了弟弟，没有丈夫，也失去了父母，晚年贫困，眼睛也瞎了，抑郁悲凉。
她再也没有创作过。
也没有爱过任何人。
作者：池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