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昌在《一一》里的那句“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比起以前延长了至少三倍”,成为此后20年里诠释电影之于人生的最佳脚注。尤其在当下,院线聚集观影中断半年、暂别影院两季,没有电影相伴的日子里,时钟好像只是无意义的脚步很慢。停业半年,不知平日里你常去的那家电影院是否挺过了至暗时刻,依然存在。

离开电影院的第179天,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了好几个月。七月下,错过了春节档、五一档、半程暑期档之后,放映窗口的那束光终于真的要亮了。7月16日,国家电影局官网消息,“低风险地区在电影院各项防控措施有效落实到位的前提下,可于7月20日有序开放营业”。在疫情防控常态化的当下,影院和观众须遵循“交叉隔座售票、每场上座率不得超过30%、无接触售票、全程佩戴口罩对号入座、观影期间禁止饮食”等防控指南。

电影复工通知之后,紧随而来的是《第一次的离别》《荞麦疯长》《我在时间尽头等你》《妙先生》《1917》《喋血战士》《当幸福来敲门》《多力特的奇幻冒险》等国内外多部(时长不超过120分钟的)影片宣布定档。在上月末,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宣布将于7月26日至8月3日在西宁举行。终于,我们似乎不必再回忆上一次进电影院看的是什么影片,可以期待起来接下来要去电影院看哪一部影片了。

等待相聚,共赴一场白日梦

8月3日下午17:00,B站将以“盛典直播战略合作平台”的身份,全程直播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星光红毯&青年电影盛典。今日,B站和FIRST联合发布活动海报。海报以“回到影院”为主题,观众席上的“观众”我们并不陌生——FIRST往期作品的银幕形象和《福尔摩斯二世》中“电影放映员”基顿所背负的B站电视机,“跨越时空”汇聚于今敏(《红辣椒》中)的电影院观众席上。“电影放映员”基顿头上罩着B站等待视频缓冲时的小电视,与那些从以FIRST为起点的影片中“走出来”的银幕形象一同坐在影院观众席,陌生的彼此间隔座、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放映窗口投出那束久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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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定都还记得,大约100年前的《福尔摩斯二世》,那个沉浸在自己梦里、公然闯入另一场集体的梦的电影放映员基顿,曾走出放映室、穿越观众席走进银幕,他作为私家侦探的幻想具象化为银幕上的影像,梦境逐步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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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报上与基顿一起坐在电影院观众席的还有村长肖卫国(《心迷宫》)、瓜农陈草的西瓜(《杀瓜》)、高中生韦布和满洲里动物园席地而坐的大象(《大象席地而坐》)、叶楠和“问题少女”喃杭(《米花之味》)、内蒙“老炮儿”老杨(《老兽》)、河北平原上寻凶的老友超英和占义(《平原上的夏洛克》)、杭州郊区的小学生夏昊和方婷(《郊区的鸟》)、农村寡妇王二好(《北方一片苍茫》)、住在飞机厂家属区的初中生曲靖(《黑处有什么》)、西南小镇的徐萦(《马赛克少女》)、父子合作打造的时光机(《时光机》)、南方小城的老伴儿陆运坤与李桂贤(《四个春天》)、小升初没有暑假作业的小雷(《八月》)、北京胡同里一对怨怼的母女(《柔情史》)和角落里的《中邪》。

在这张海报里,从银幕到荧幕,从线下影院到线上直播,以青年为主要受众的平台B站与定位为青年影展的FIRST在海报中相遇。突然想起好友的那句安利“打开弹幕,B站如同一家赛博影院”。一个个不同经历不同背景、互不相识的银幕角色(被观看者)跨越时空在影院汇聚,他们成为观众席上的观看者,因电影院而发生短暂联系。这就好像观众与电影院的关系:不论你是欢喜的,孤独的,失意的,得意的,困惑的,赤诚的,凉薄的,都没关系。电影院就像是精神避难所,毫不相干的人们可以共处同一空间,共同做一场白日梦。

回顾FIRST

那些年间,七月的故人和故事

一张海报串联起我们对FIRST的大部分记忆,也藉由这张海报在此回顾历届FIRST的经典作品。

若要尝试着从这些作品中归纳出几个主题,“家庭与家人”似乎是可以用来描述多部电影的高频词。《八月》与《心迷宫》中的父子,《柔情史》和《米花之味》里的别扭母女,《黑处有什么》和《马赛克少女》中彼此隔阂的父女,亲子反目成仇的《老兽》与相爱相亲的《四个春天》构成家庭关系的正反面。

变革时代的《八月》(The Summer is Gone),这个夏天,小雷父亲看了很多次《出租车司机》录像带,共享着德尼罗那份对于所处时代变幻之下的困惑和迷茫。小雷父亲所在的电影厂改制,失去铁饭碗庇佑而被国有体制所抛弃、面临下岗危机的小雷父亲,和儿子有了更多相处时间,父子积攒了手制双截棍、考取游泳证、一起看电影、乡下捉蟋蟀等许多共同回忆。外人眼中的小雷父亲或许是失败者,但在小雷心中,父亲永远是自己最爱的家人,在父亲缺席的全家福里,小雷在空中做出虚揽的姿势,为缺席的父亲留下了在场的位置。

不是每个父亲都能得到儿子的敬慕与认同。《杀瓜》中的瓜农陈草,也面临着“儿子不听老子的”(父不为子纲)的困惑。将“瓜子”比作哪吒的陈草,自比太乙真人(比作哪吒的师父,而不是父亲李靖)。要知道在师徒关系亲于父子关系的《封神演义》里,骨肉还于父母、不累双亲的哪吒,死后其金身被亲生父亲李靖鞭打粉碎后,欲泄恨杀父,被燃灯道人用玲珑塔收服,哪吒方才认父,与李靖共为一殿之臣,同辅明君。

《心迷宫》里有口皆碑、没有丝毫道德污点的村长肖卫国,配得起勋章的嘉奖和村民的拥戴,却始终得不到儿子的理解。典型中国式父子的相处模式:疏离、沉默、对峙、深沉。一具烧焦的尸体,几经易主的棺材,串联起各揣心事负重前行的村民们。一辈子磊落正直的肖卫国为替儿子脱罪做了“亏心事”。母亲请来的平安符还是没能阻挡儿子发生意外,小混混心诚烧香拜佛也未能求得长命百岁。无主的棺材左右,立着一对无言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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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个家人都能平安健康。《四个春天》中,一方天井下“新桃换旧符”,春去春又来。在这份家庭影像里,亲人间真挚朴素的情感藏在那一句“一路平安”里。游子离乡的背包,老人目送离人的泪。患病的姐姐回家又离家,车站送别时,吴念真那句“总有一些地方在离开的当下已经告诉自己,这是难得的机缘,下一次……可能就是下辈子”变得应时应景。当白发人送黑发人真实发生,慨叹又是一年燕归来时。上个春天,父亲戴着老花镜翻看六十年前的老照片,感慨岁月悠悠。下个春天,亲人也成了需要怀念的故人。父亲帮母亲染发、一起上山采蕨菜、金婚纪念日共同端起的交杯酒……这些微末的日常小事堆叠在一起,拼合起父母真实的生活。家门前的花椒树、盛给亡人的年夜饭、近邻赠予的腊梅、池底的金鱼、亲人的坟冢,拼凑出游子心中不易回去的故乡。

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和睦幸福,也不是每个老父亲都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大象席地而坐》里睡在阳台上的老父亲,即将被子女扫地出门塞进养老院。女孩黄玲的家里充斥着垃圾和咒骂。推开另一扇门,韦布家同样是冷言冷饭和冷眼。

也并不是每一位父亲都深明大义,德高望重,舍命护儿女一世周全,“爸爸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黑处有什么》),《老兽》就是如此。老混蛋老杨,游手好闲、为老不尊、劣迹斑斑,为儿女所不齿。全然不受道德约束的内蒙老炮儿戴着墨镜、骑着摩托,搓麻将、养外室、逛洗浴中心,活得潇潇洒洒。他将旧友的草原上最后一只生病的公骆驼卖进鲜肉店,挪用发妻做手术的救命钱,拆了东墙补西墙。他被售楼小哥打倒在地,被儿女五花大绑,失了体面、露出了落寞。不过我们一定都记得,在儿女看不见的地方,阳光落在情人手腕上好像金手镯,他用奶牛换了老友骆驼还恩、给孙子买了变形金刚,老混蛋也有浪漫、仗义、慈爱。

北京胡同里的《柔情史》,是“不能团结”的母女“两个人的家”。母女二人相伴亦相绊,相似却相斥。对内彼此尖刻的怨怼、咒骂、家人总是知道怎样才能最深地刺痛对方;对外二人却又互为彼此、空前团结起来精明地算计另一个亲人,默契且小市民地计较着块儿八毛的。踩着滑板车在胡同里穿梭的小雾,并不讨好卖乖、不柔不媚,觉得“美不够真实”,但她似乎真正真实。

真相究竟是什么?追寻真相的过程中父亲形象在不期然间改变。《黑处有什么》中,家属区大院里尚未长大成人的女孩曲靖因周遭一系列“杀人回忆”式案件而对父亲所代表的成人世界充满困惑。随着时间和案件的推移,父亲形象在曲靖心中轰然坍塌。烟笼寒水的《马赛克少女》里,新闻所代表的真相如同马赛克,调查记者镜头下的被性侵少女,追寻着其父想要的真相和公道。无力的父亲与沉默的女儿彼此隔阂,互不理解。

傣寨的《米花之味》,一对原本疏离的母女。单亲妈妈回乡,和已经适应了留守儿童生活的女儿彼此陌生。一双黑亮的眼睛躲闪试探,母女间的距离感用零食并不能修复。问题少女古灵精怪、屡次逾矩:用巧克力“贿赂”数学老师、去网吧刷夜、偷走寺庙供桌上的钱;也像精灵一样为生病卧床的朋友用魔术“变”出爸妈,明朗开怀的把笑容洒在乡间,虔敬的在石佛洞里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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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我们似乎可以总结出这些作品中大部分所存在的另一主题:少年成长。通过少年少女的目光,看待他们陌生的成人世界。

《八月》小雷期盼已久的没有作业的暑假,时而拎着双节棍游荡在街道、间或徘徊在电影院、不时地驻足在台球桌前、或是躺在姥爷家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八月里的小雷,拎着父亲亲手制作的双节棍,百无聊赖、终日游荡,带着迷蒙的困意,似乎随时随地沉迷于白日梦之中。如同《牯岭街》中的小四一样,小雷也曾目睹小团体的霸凌,也在梦中朦胧地期待着爱情。在这个特别的八月,小雷悄然长大。

少年生活不似《米花之味》里的歌儿唱的那样“小小少年,很少烦恼”。《郊区的鸟》中方婷小提琴演奏的那首《友谊地久天长》如同悲伤的序曲,因为关于永远的承诺像是孩子的戏言,终究抵不过时光的毁灭性。如曾引在《郊区的鸟》剧本页眉处的那句“唯一真实的乐园是失去的乐园”。少年少女会突然经历朋友的永别(《米花之味》)、消失(《黑处有什么》)、不辞而别(《郊区的鸟》)、会遭遇身体的侵害与心灵的伤害(《马赛克少女》)。他们看待世界的目光带着困惑,像是蒙着一层纱,就像《牯岭街》里的小四视力下降,《黑处有什么》和《马塞克少女》在第一个镜头就交待了视力模糊的少女验光配镜。她们的“看”与“看见”的世界并不清晰。《郊区的鸟》中夏昊(缺了一片镜片,一只指向远方,一只留下眼前)的望远镜,就像小四的手电筒,投向远方一注目光。

这些作品中还有一类大人:失意却不够世俗。有人凉薄(于城《大象席地而坐》)、有人赤诚(超英《平原上的夏洛克》)、有人通透(王二好《北方一片苍茫》)、有人困惑(陈草《杀瓜》),难测的人心,难懂的人性。

死气沉沉的冬天,《大象席地而坐》。没有未来的学校粉刷着“面向未来”的标语。没有未来的学生,被艾略特的《荒原》“世界是一片荒原”所感动,把未燃尽的火柴梗抛向屋顶,留下燃烧的痕迹。他事事“按照流程来的”,却不知“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凉薄的烂人,因为抽烟时没饮水而嘴皮黏在烟蒂上。老人老了,变成了随时可弃的废人。烂人、废人、没有未来的人都是绝望失意的人。他们组团去满洲里动物园看一只席地而坐的大象。终于,韦布可以把自己擅长的踢毽子展示给别人看。寒夜里象声哀鸣,大巴车的车灯投去一束寒光。

寒冬里《北方一片苍茫》,命苦的好人王二好看透世间寒凉。人们在忏悔室门前排起长队,遇难请神消灾,却也停止不了作恶。闪烁的炭火盆与小彩灯,难抵入夜的人心寒凉。

炎夏里《杀瓜》,重义守信、“听领导话”的瓜农陈草不明白悉心照料的西瓜为何会裂口,不明白解惑救命的好人怎么突然间变成了在逃的坏人。陈草的疑惑具象在他雕刻的瓜脸上:咧嘴呲牙的笑脸变成愁眉和疑惑。

夏日天长,《平原上的夏洛克》乡里乡亲日日周旋于倾尽半生所经营的人情。农民对于家庭“美好生活”的愿景出现在拆迁的门对上,在瓷砖店的宣传画上。奔走在华北平原的两个老头,寻凶之旅从人情社会的乡村到无情社会的城市,荒诞又失落。养在屋顶上的金鱼、夜里的纵马扬鞭,谁又能否认其中的浪漫与诗意。这两个画面足以相信,虽未寻得真凶但热血难凉。

通过这些电影所呈现的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关系,有成长,有伤痛,有失落,有坚持。这些电影里有过往生命经验的“昨日重现”:在夏日影院里,有人曾因《蜜桃成熟时》而潸然泪下(《黑处有什么》);有人观《遭遇爱情》时泪流满面(《八月》)。

同为电影从业者,有人因剧本大纲预付款得以缴纳房租(《柔情史》);有人从电影厂转型下岗而背井离乡(《八月》)。母女分享着挑瓜经验(《柔情史》);父子坐在田间陇上分食西瓜(《八月》);瓜农向路人学习种瓜心得(《杀瓜》)。90年代社会转型,职工家属院里的曲靖(《黑处有什么》)和小雷(《八月》)在这个夏天长大。她意外被评为学雷锋赖宁标兵,他如愿穿上三中校服;她收到了橄榄树明信片、他也收到了彩色录像带。他们听着年代感的老歌《橄榄树》与《轻轻地告诉你》,分别与门前的月季和昙花合照留念,彼此目睹了成年世界的无力和无奈。

姜文说,人只要有梦想,现实又无法满足梦想,我们就需要电影。看,银幕之光尚未泯,生活之路也未尽。

编辑:山林巨怪

南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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