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要发明传统,往往与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有关。但这种新发明的传统,往往是对旧传统的颠覆。或者说,正是因为旧传统不合时宜,人们才需要发明新传统。从这一点来说,无论是对旧传统的热爱,还是将新传统当成旧传统,都是相当反智的行为。

撰文〡叶克飞

在生活中,许多人热衷讲“传统”,动不动就以前怎样怎样。但如果细究,就会发现他们口中的所谓“传统”,连“传统糟粕”都算不上,只是今人发明的“伪传统”。

比如所谓酒桌文化,如果说是传统,那真是冤枉了古人。古人其实喜欢浅酌,就算豪饮,也往往是自己喜欢,而不是逼迫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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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园里放生毒蛇,在湖里放生破坏生态的凶猛鱼类,这些都是备受抨击的“无脑放生”。有人说古代就有放生啊,这都是传统。但古代放生明明是被动而为之,谁闲着没事先捉一堆动物回来再把它们放了?

还有算命和风水这一行,也算与时俱进,煞有介事告诉你家里什么电器位置不对,应该放在哪里哪里。但他们的“传统教材”里面肯定没有电器这部分,甚至连电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基本是近年来才编出来的玩意儿,可想而知有多扯淡。他们口中的“传统”,都是自己刚“发明”出来的。

其实“发明传统”这事儿,全世界都有。上面所说的这些“伪传统”,纯属反智的忽悠,但还有许多传统“被发明”,背后有着深层的政治和社会需要,值得探究。

2004年,译林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传统的发明》,霍布斯鲍姆与兰格编著,今年再版。这本书讲述了六个案例:威尔士的民族服装、苏格兰的典籍再造、英国皇家仪式变迁、英国统治下印度庆典礼仪的变化、非洲民族对英国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模仿,以及1870—1914年英、法、德三国民族节日和大众文化方面的变化。

书名:《传统的发明》

作者:霍布斯鲍姆、兰格

译者:顾杭、庞冠群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作者意在用这些案例揭示一个事实:传统不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不变的陈迹,而是当代人活生生的创造;那些影响我们日常生活的、表面上久远的传统,其实只有很短暂的历史。我们一直处于而且不得不处于发明传统的状态中,只不过在现代,这种发明变得更加快速而已。

十几年前,这本书的观点令人耳目一新。而十多年后的今天,它仍可与现实观照,启发许多人的历史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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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这本书的英文版诞生于1974年,基于历史杂志《过去和现在》组织的研讨会材料汇编而成。30年后才出版中文译本,英文版诞生至今已有46年之久,可我们如今读来仍不觉观点过时,可见其扎实。

即使你对苏格兰和威尔士的历史不够了解,也会很容易被书中细节打动。比如我们熟悉的风笛和格子裙,早已被视为苏格兰的象征,但它们其实是18世纪和19世纪才被伪造出来的“传统”,而且伪造者甚至不是苏格兰人。

苏格兰格子裙之所以作为一种传统被发明,是基于对英格兰的抗争。在英国作为一个国家诞生之前,苏格兰人的主要着装习惯是长衬衫和紧身裤,与大多数欧洲民族无异。在英国内战期间,高地人军队以格子呢披风束腰的打扮,更是被视为一种懒散和野蛮。但当1746年,镇压了高地人叛乱的英国政府出于民族同化需要,禁止苏格兰人穿着高地服装后,苏格兰贵族开始将这种束腰披风改进为格子裙,苏格兰军队中更是将其作为一种普遍的标志性穿着。它绝不仅仅是时尚,而是苏格兰人希望寻求民族传统,以作为离心力的依托,格子裙就此变成了传统。

英国皇家仪式令许多腐国迷好奇,但它本身也是后来被发明的“传统”,诞生于英国立宪之后。作为一个立宪国家,英国人早已不认为王室有多么高大上。书中提到,在1850年左右,英国媒体对王室批评极多,知识分子和中产阶级这种中坚力量一向以自由为最高原则,也因此对王室的权威性不屑一顾。但在1860年,英国国内有了一种呼声,认为仪式感有助于加强王室对民众的凝聚力,仪式感与王室的“吉祥物”作用相得益彰。同时,王室礼仪有助于英国绅士阶层的整体气质提升。英国的海外殖民也让王室的对外地位凸显,比如对印度等海外殖民地的控制,就需要完成权力文化构建,王室礼仪显然可以加强这种构建。

于是,仪式感也成为了传统,并且影响着一代代英国人。有意思的是,王室的权力下降与仪式感增强一直同步,上世纪以来,越是没有权力的王室越得到英国人爱戴,这当然跟英国人的自由追求有关,也跟王室仪式感构建的文化有关。

而在德国历史上,帝国的连续性是“发明传统”的重中之重。将普鲁士的历史与德国联系在一起,形成民族共同想象,也是那个时代德国统一并崛起的助推力。

之所以要发明传统,往往与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有关。但这种新发明的传统,往往是对旧传统的颠覆。或者说,正是因为旧传统不合时宜,人们才需要发明新传统。从这一点来说,无论是对旧传统的热爱,还是将新传统当成旧传统,都是相当反智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