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说服自己，她们是无辜的……可是当她们来了，我发现我做不到善良，她们在身边不断提醒我那段黑暗的过去……”
你会抚养遭受强奸后所生的孩子吗？
抛开背景，任何回答都显得苍白。
最近关于“巫山童养媳”的新闻再次引发了大众讨论，起因是，当事人@巫山六月雪 在微博发文，坦白说每次面对被强奸生下的孩子时，自己都非常反感，并在微博质疑“我这一生都是为了这个家庭了吗？”
评论里，有人劝她孩子是无辜的，要给孩子母爱，有人则告诉她要拒绝。
童养媳、强奸、毒打、拐卖、14岁生子……任何一个词语，对普通人来说都可能令人作呕，但是对巫山六月雪来说，这些词拼凑起一段她不堪回首的人生经历。
12岁的她，
只值7000块钱和500斤大米
巫山六月雪出生在一个不太正常的家庭里，妈妈有精神病，爸爸在田间种玉米时，被妈妈用锄头砸死。
虽然没被追究责任，但因为大伯的殴打，妈妈从此一直在外流浪，几次被光棍捡回家生孩子，生完又被赶走。
巫山六月雪三姐妹失去父母的庇佑，家里的田产、种的树都被亲戚瓜分，仅有的几只鸡也被抓走，三姐妹一贫如洗、孤立无援。
在农村，年纪不大的孤女注定要寄人篱下，依仗他人生活，生活尚且不能自主，更不用提婚姻了。
12岁那年，大伯以7000块和500斤米的明码标价，将巫山六月雪“嫁”给了大她17岁的陈学生。
图/中国新闻周刊
之后的生活可想而知，她报过警，但因为一纸不合法的结婚证，性侵幼女变成了家庭纠纷。
她曾经逃跑，但最后被八九个同乡男子抓回。四个人分别架起她的手脚，让她感觉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口被抬起的猪。
为了防止她再逃跑，陈学生在床边放了一条粗木棒，动不动就把她打得遍体鳞伤。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情况下，巫山六月雪被迫和陈学生发生关系，直到她接连生下女儿和儿子，陈家才终于放松警惕。
图/中国新闻周刊
后来，她借着打工养家的幌子逃出来，开始了新的生活，并通过自由恋爱，生下了女儿然然。然然患有重度自闭及癫痫症，智力低下，但她任劳任怨地照顾她，因为，“她是我带着对生活的憧憬生下来的。”
但是，面对找上门来的被强奸生下的两个孩子，她陷入了两难。在陈学生的教唆下，这两个孩子讨厌然然，觉得母亲丢人，而且只会向母亲要钱。
所以巫山六月雪在微博发出了疑问：她有义务抚养被强奸生下的孩子吗？
从法律上说，2021年即将实施的《民法典》给出了明确的回复：父母抚养未成年子女，是不容推脱的法定义务。如果父母不履行抚养义务，未成年子女或不能独立生活的成年子女，有要求父母给付抚养费的权利。
如果因为不履行法定抚养义务，而导致孩子受到严重的身心伤害，父母甚至有可能被追究遗弃罪的刑事法律责任。
图/中国新闻周刊
而在道德层面上，一个传统意义上合格的“母亲”，也不能将自己的孩子拒之门外。
可是，孩子固然是无辜的，但是对巫山六月雪来说，这两个孩子，是那段“屈辱经历”的烙印。每次喂奶、见面、交谈，听他们叫自己一声“妈妈”，她都会想起自己被卖掉、殴打、性侵的经历。
何况，我们的社会并没有对她经受的种种暴力给一个交代。
这种情况下，她要如何在“母爱”的支撑下，去爱这两个孩子呢？要求她去爱这两个孩子的部分人，又是出于何种“大爱”呢？
道德重压下，
母亲和孩子可能是双重受害者
记得之前看央视的节目《等着我》，里面有一期是一个儿子来寻找妈妈。
在叙述中，大家得知，他的妈妈在他2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他，爸爸在他13岁的时候癌症过世。他小小年纪，就要上街乞讨来安葬父亲。
就在观众纷纷同情男孩，感叹为什么妈妈离开他的时候，故事发生了神奇的转折：节目组找到了男孩的母亲，却发现她是被拐卖后被迫生的孩子，而在被拐卖之前，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因此她拒绝到现场见儿子。
节目截图
这个节目中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一期的节目宣传里，只字不提被拐卖的事情，只说“寻亲被生母拒见”。
所有背景故事都被轻描淡写地带过，所有法律标准也未经过深入探讨，只有“母亲”的头衔，重重地落在受害者头上。
在很多拐卖案里，一开始加害人都会对被拐卖者看得很严，几乎身边不离人，但是当受害者生下孩子，尤其是生下儿子后，所有的看管会立刻放松，因为一个根深蒂固的观点：女性生了孩子就不会跑了，孩子会“拴住她”。
他们把母职看成了一种本能，母亲为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也应该付出一切。
社会对“母亲”角色的期待太完美了。他们劝母亲要善良、要忍让，哪怕牺牲自己，也要对孩子好、为孩子奉献。
当社会对母爱架起高标准，并释放了母爱攀比的信号之后，很容易催生不健康的亲子关系。
比如《隐秘的关系》里，朱朝阳妈妈令人窒息的“母爱”，强制、不容拒绝，她把母亲的牺牲奉献当成理所当然的责任，以爱为名，从道德和感情上压制孩子，也从道德和感情上被无形地压制。
这种带有控制欲的行为，影响的，不仅仅是那些想要做好，却总是怀疑自己做不到位的妈妈们，更有甚者，会对孩子造成严重伤害。
极端发展后，还可能会成为“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Factitious disorder imposed on another），是指照顾者在毫无功利心、动机的情况下，为了吸引注意，向被照顾者（比如子女、弟妹、晚辈）施加身体或心理的虐待。为了持续进行医疗照护，照顾者还会故意歪曲症状、制造病征、操纵检验结果，甚至故意伤害被照顾者，比如下毒、哽塞导致窒息、故意感染、身体伤害。
严重的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甚至会在照顾对象的饮水、食物中投放有毒药物，以满足极端的照顾别人的心理快感。
美剧《恶行》就介绍了这样的故事。
剧中，48岁的单亲妈妈没有工作，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女儿身上。她跟周遭人说，自己的女儿患了多种重疾，脑损伤而失智、白血病、哮喘等等；她还说，事情在女儿还是婴儿时就一直如此。
女儿整天坐在轮椅上，皮肤苍白，瘦骨嶙峋，进食需要通过腹部的喂食管，就连睡觉都离不开呼吸机。
图/美剧《恶行》
但实际上，女儿根本是个健康得不得了的成人。她根本没得白血病，而其他的健康问题，大多是由于卫生问题以及常年服用各种药物的副作用。
她说：这都是骗人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妈妈逼我做的！
为了逃脱母亲变态的控制，她联合在网上认识的秘密男友，一起杀死了母亲。
而这个故事，是由真实事件改编的。
可怕吧？虽然极端，但这种行为并不少见，而且被照顾者的死亡率极高。有研究显示，受影响的被照顾者死亡率在6％至10％之间。
这般扭曲的“母爱”，只让人不寒而栗。
面对不舒服的关系，
你可以自私一点
母爱的天性，来源于母亲与孩子从胚胎期开始就建立的共同生命经历，但母爱不是万能的，更不该是牺牲自我的代名词。
就像巫山六月雪的事件中，这两个孩子是她在失去人身自由，遭受性侵和毒打后诞生的。在目前的法律上她有责任抚养未成年子女，但在道德上，没人能苛责她做个“满分母亲”。
希望所有女性都能走出被道德绑架的困境，拥有选择一段亲密关系的自由。
因为，我们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其他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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