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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是唐朝的转折点,甚至是整个中国历史的转折点(陈寅恪先生)。

胡人胖子跳上舞台前和之后的唐朝,根本就是两个朝代,从疆域到心理,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场历时不到八年的动乱,将唐朝经济的主发动机——黄河流域彻底打烂,在册人口从天宝十四年(755年)的至少5千多万,暴跌至1600多万(肃宗乾元二年,760年),降比高达69%。

当然消失的人不见得都挂了,有巨量人口因战乱逃亡,脱离了户籍管理。

但对于国家税收体系来说,不在户籍之内,跟死了也就没区别了。

另外,安史之乱平叛的不完整,导致国内藩镇割据势力成型。

这些割据区自行收税、授官、征兵,不但吸食着国家的经济资源,还时不时和唐军比划比划。

内政方面一团乱麻,外患方面也岌岌可危。

为镇压东北军阀的反叛,唐朝大量抽调有战斗力的西北军,导致吐蕃仿佛打了兴奋剂,短短三十年余,便席卷安西河陇数十州郡,数次突破陇山(六盘山)防线,刀锋直抵西京凤翔

一直挺乐观的白居易都悠悠写道:“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西凉伎——刺封疆之臣也】

相继爆发的仆固怀恩之乱、泾师之变、奉天之难、二帝四王之乱,让老李家皇帝经常坐不稳龙椅,到处溜达避祸,“天子九逃,国都六陷”成了唐黑们最兴奋的谈资。

就这种破网似的国家,要不夸嚓一下趴地上,是不都没天理了?!

可唐朝就是没夸嚓,愣是离了歪斜又硬撑了155年,堪称“小车不倒只管推”的典型。

要知道,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除去夏商周三个断代不太清楚的王朝,能比中晚唐命硬的,还真太不多。

155年国祚,可稳稳杀进前八强,只逊于两汉(422年)、两晋(155年)、两宋(319年)、(211年)、西夏(189年)、(276年)和(276年)。

同样都是内忧外患,中晚唐的遭遇比南明可差太多了。

如果换一下,估计李家皇帝做梦都能笑醒,可南明才撑了17年,就垮了。

关于中晚唐为何如此“命硬”,很多研究都从经济、人口等方面分析。

这些分析确实有道理,爆兵、挖矿实现经济反超,拿钱砸死对手的道理,谁都明白,但为什么唐朝能做到?

说白了,爆兵发展有个前提,就是能狗得住

所有逆风翻盘局,最重要的不是抢大龙,而是守塔!

只要“人在塔在”,管你猥琐成狗,至少都有机会。

要是连续被人团灭,经济再高也没戏,南明的人口基数和经济指标,肯定不比女真人差;清朝的GDP也高得吓人,还不一样是满地找牙?

所以,唐朝的反杀机会,是众多不见经传的大头兵,拿命拼出来的!

再有一点,唐朝确实名将辈出,几乎从未断过档。

毕竟一群狮子被头猪领着,一样打不了胜仗。

太祖太宗帐下的那票大神自不必说,甚至跟大神混的小弟们,都成了不世出的神将。

高宗武后时期,出了苏定方、裴行俭这种妖孽级的名将,再佐以薛仁贵、黑齿常之、王孝杰、程务挺、唐休璟、张仁愿,阵容依旧豪华的掉渣。

开元天宝盛世,让唐朝迎来了第二个扩张高峰,王忠嗣、哥舒翰、张守珪、郭知运、高仙芝、封常青、薛讷、王君毚,接过了前辈的枪,开疆拓土大杀四方。

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进入最危险的时刻,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来瑱、马璘挺身而出,甘为帝国遮风挡雨。

等这些人老去,代宗德宗临朝,李晟、马燧、浑瑊、韦皋、李元谅、韩游瑰、崔宁,又成了国家的擎天玉柱。

宪宗元和中兴时,野诗良辅、郝玼、李愬、史敬奉纵横东西,不让先贤。

这些夜空中最亮的星,用奋不顾身的燃烧,指引着唐朝前行。

有了他们舍生忘死的搏命,才有了第五琦的榷盐法、才有了刘晏的常平法、才有了杨炎的两税法、才有了海夷道的丝路海商、才有了淮颍水道的运粮命脉。

否则,人家都杀到家里了,谁还有功夫研究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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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3年(代宗广德元年)前,唐蕃军势形势(黄色吐蕃,红色唐朝)

当然,经济和军事永远是相辅相成的,将军拼死守住防线,给国家经济搏出了时间。而江南、川蜀财政奶牛的供应,又反过来提升了军队的战斗力。

安史之乱后,唐军战斗力的复起,从西部防线压缩与扩张,便可见一斑。

在朔方战略方向上,最重要的重镇是灵州(灵武),作为战斗力最强的朔方军的总部,吐蕃曾连续6年尝试围攻,始终未能得手。

代宗大历元年(766年)后的唐军防线

孤悬黄河东岸的灵州,遥距离关中数百里,联络线上的重镇盐州(陕西定边)成了唐蕃反复争夺的焦点。

贞元二年(786年)十一月,盐州陷落,蕃军继续向北拓展,夏州(靖边县)、银州(米脂县)、麟州(神木)、宥州(鄂托克前旗)相继陷落。

贞元九年(793年),唐军逐走吐蕃,复筑盐州城。

贞元十七年(801年)九月,盐州陷落,再次被吐蕃焚毁。

元和十四年(819年)八月,吐蕃兴兵15万,围攻盐州27天。

唐军在沙陀人配合下痛击吐蕃,“杀戮不可胜纪,驱其余众于芦河,获羊马驼牛万数”。

此战,也是唐蕃150余年战场恩怨的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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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山南接秦岭,北至宁夏固原,长约240公里,宽约40公里。

史书上经常提到的“陇右”、“陇西”指的就是陇山以西的地区,陇山北部在宁夏境内的一段,现代多称为“六盘山”,剩下的南部又称“关山”,但在古代典籍中,多以“陇山”统称。

作为渭河与泾河的分水岭,陇山险路盘桓为关中平原的天然屏障,有“山高太华三千丈,险居秦关二百重”之誉。

古代穿越陇山及其辐射区的通道,一般来说有三条:

西京(凤翔)至陇州(陇县),折向西南经秦州(天水)至渭州(陇西)。

或从陇州直接西行,经仪州(华亭)至原州(固原)。

再由奉天(乾县),经邠州(彬县)、庆州(庆阳)、环州(环县),至重镇灵州(灵武)。

后两条通路间还有两条联络线,由原州弹筝峡(三关口)、平凉彰信堡(潘原故城)、泾川(泾州)、彬县(邠州),至乾县(奉天)。

或由仪州泾州,再至乾县

安史之乱后,吐蕃豪取陇右截断河西走廊,但千沟万壑的陇山,成了入关中亡唐朝的最大障碍。

唐蕃两军在几十年时间里,围绕着陇山周边的战略支撑点,进行了残酷而血腥的搏杀。

代宗广德元年(763), (天水)、(宁夏固原)两州陷落,吐蕃获得了东入关中的跳板。是年冬月,蕃军跨越陇山直入长安,扶持了个傀儡皇帝。

郭子仪逐走蕃军后,调东线平叛的朔方军西防,构建了以泾州、陇州、邠州为核心的防御线。

此后每年秋季,吐蕃铁骑必来寇关攻城,陇山防线成了惊涛骇浪中的防波堤。为阻滞蕃军攻势,困守城垣的唐军,被迫以焚烧庄稼、草场应对,称之为“秋防”。

但陇山防御体系建成后,蕃军攻入关中的难度明显加大,虽也有威胁西京、奉天之时,但李晟、浑瑊等将也多次给了蕃军结结实实的教训。

乃至,吐蕃大相尚结赞曾言:“唐之良将,李晟、马燧、浑瑊而已,当以计去之。”

就像前文所言,“人在塔在”的唐军撑过了黑暗期后,挖矿、爆兵的优势逐渐显现。

贞元四年(788年)正月,李元谅调任陇右节度使,移镇良原(甘肃崇信县)时,唐军已有探出触角的能力了。

悍将李元谅不再满足于困守坚城,而是转入了积极防御,不断向外挤压。

贞元五年,他凭借锦屏山三面深沟,又有汭河为屏的特点,抢筑崇信城(崇信县)。

至此,以弹筝峡、彰信堡(潘原故城)和崇信城为支撑点的纵深防御完成,吐蕃进攻泾州(泾川县)侧翼的通路断绝。

随着唐军防御纵深的不断完备,吐蕃攻势愈发艰难,秋季被迫焚烧未收粮食的情况锐减,凋敝的边区农业得以恢复。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此描述道:“昌(刘昌)、元谅,皆帅卒力田,数年,军食充羡,泾、陇稍安。”

德宗贞元五年(789年)唐军防线的延展

说完了朔方、陇右,咱们再来看看另一个战略方向——川滇

四川对唐朝有多重要,从老李家皇帝每次开溜都往蜀地跑,就能知道了。

更不消说,这颗“帝国续命丹”还是国家的财政奶牛之一。

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说道:“唐都长安,每有寇盗,辄为出奔之举,恃有蜀也。

所以再奔再北,而未至亡国,亦幸有蜀也。自秦汉以来,巴蜀为外府,而唐卒赖以不亡,斯其效也。”

但长久以来,对唐蕃百年国战的审视,几乎所有视线都被河陇吸引,西南方向一直被忽视。

其实,河陇与川滇是吐蕃的左右勾拳,任何一拳打穿防线,都能要了唐朝的命。

长了个鞋拔子脸的剑南道,南北长东西窄,西侧防线长达800多公里。最北端的扶州(九寨沟县)东接陇南(武州),往下依次是松州(松潘)、茂州(茂县)、维州(理县东北)、雅州(雅安)、黎州(汉源)、嶲州(西昌)、昆明(盐源县)、姚州(姚安县)、防线最窄处只有50多公里,严重缺乏纵深。

为对抗吐蕃强劲的东扩势头,增加剑南防线的回旋余地,唐朝甚至打破了对诸羌分而治之的战略,扶持南诏作二号头目,以实现左右合击。

可惜南诏崛起后,唐朝又与其爆发天宝之战,不但20万唐军埋骨云南,南诏也弃唐投蕃,成了吐蕃的“兄弟之国”。

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蕃诏羌形成合力,掀起了一波进攻狂潮。

天宝十五年(756年),取松州维州云山城安戎城(茂县西)、嶲州会同(会理县)、台登(泸沽湖镇)、昆明(盐源县)、清溪关(大渡河南),剑南防线被压缩到极致。

要知道,只要突破了川西山地,四川盆地将无险可守,成都陷落只是早晚的事。

避居锦官城的杜甫杜老爷子都看出了危险,在信中写道:“吐蕃今下松维等州,成都已不安矣”。

时任剑南节度使高适属于“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货色,对吐蕃的进攻束手无策。

所幸,继任者严武是个狠人,他与崔宁(崔旰)带兵反击,于广德二年(764年)九月爆锤了蕃军,夺当狗城(理县西南)、盐川城(漳县西北),初步稳定了川西局势。

随后双方陷入僵持,崔宁虽在大历十年至十二年间(775~777年),数次击败吐蕃,但蕃军主攻,唐军防御的整体格局未能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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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唐军防线

导致天平倾斜的砝码又是南诏,大历十四年(779年),南诏王异牟寻即位。

同年十月,吐蕃联合南诏,发兵十万,分三路大举进攻蜀川,“一趋茂州,逾文川,扰灌口;一趋扶、文,掠方维、白坝;一侵黎、雅,叩邛峡关”,喊出了“取蜀以为东府”的口号。

唐德宗命中唐名将李晟率神策军,曲环率邠州、陇南各镇兵,与山南两道唐军联合救援。

李晟取道雅州(四川雅安),连夺飞越(汉源县西北)、肃宁等城。

左金吾卫将曲环领一部唐军,在七盘击退蕃诏联军,克维州茂州等城。

多路唐军汇合后,李晟率军强渡大渡河,截断蕃诏联军归路,斩首六千级,“饥寒陨于崖谷死者八、九万人”

吐蕃将此战之败归咎于南诏军力孱弱,将昔日的“兄弟之邦”降为臣属关系,南诏遂渐起归唐之心。

贞元元年(785年)六月,韦皋入川镇蜀后,唐军已渐渐有了拓地开边的能力。

贞元五年(789年),韦皋命部将刘朝彩出铜山道,吴鸣鹤出清溪道,邓英俊出定蕃栅道,进逼嶲州台登城,杀吐蕃大兵马使乞藏遮遮,斩首二千级,获马牛羊万余头,尽复嶲州(西昌)之境。

这是嶲州在肃宗至德元年(756年)陷落33年后,再次回到唐朝治下,也拉开了其后十余年间,韦皋一系列胜利的序幕。

贞元十年(794年)2月,南诏王与唐使行点苍之盟,约定“共逐吐蕃,永为誓信”,韦皋“断吐蕃右臂”的战略计划完成。

由此,川滇战局彻底倒向唐朝一边,贞元十七年(801年)七月,具有决定意义的维州之战爆发。

剑南唐军兵分九路,在南诏、诸羌的配合下,向吐蕃控制的维、保(四川理县北)、(四川松潘)、栖鸡老翁城发起了大规模进攻。

至十二月收兵,唐军虽未能攻克重镇维州,但击溃蕃军16万,取城7座,军镇5座,焚堡垒150个,斩万余人,俘6千余人,降3千余户,生擒大相论莽热。他也是唐蕃百年国战中,品级最高的吐蕃俘虏。

韦皋镇蜀21年间战绩昭彰,号称“破吐蕃四十八万,禽杀节度、都督、城主、笼官千五百,斩首五万余级,获牛羊二十五万,收器械六百三十万,其功烈为西南剧”。

因此在《唐国史补》中述其功业为:

郭汾阳(子仪)再妆长安,……,人臣第一

韦太尉皋镇西川,亦二十年,降吐蕃九节度,擒论莽热以献,大招附西南夷,任太尉,封南康王,亦其次也。

但必须要看到,韦皋功业均在德宗贞元年间,此时的唐朝已缓过劲儿来了。

如果将他放在肃、代两朝,就算韦皋是诸葛转世也一样没戏。

从朔方、陇右、剑南三个战略方向上,唐军从躺地上挨揍,到能打得你来我往,可清晰看出唐朝国力的复起。

要知道,吐蕃只是唐朝的一个问题(虽然是主要外患),唐军和吐蕃玩命时,藩镇之乱也一点没闲着,时不常就出来比划比划。

相继爆发的仆固怀恩之乱、泾师之变、奉天之难、二帝四王之乱,几乎成了配合吐蕃进攻的游戏。

就这种内外交困的局面,唐朝依旧在悬崖边蹦跶了155年,也不知道这算强呢,还是弱?

写历史的都是文化人,满身血污的“丘八”肯定入不了法眼。

史不绝书的都是政论、税改、权斗,而坚持守塔的大头兵成了隐身人。

但必须要说,没这个群体的搏命,唐朝不可能撑过至暗时刻,自然也就不存在“元和中兴”、“会昌中兴”、“大中之治”的问题。

争端从未用文人互喷的方式解决,相互尊重都是拿刀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