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在《辞源》中释为:“本宅外另建的园林游息处所。也称别业、别馆。”在唐代文献中又可称为墅、山居、山庄等。作为本宅外另建的游憩处所,唐人对别墅的购置格外重视,上迄皇帝、贵族,下至官员、秀才皆建有形形色色的不同别墅,数量之多,历代罕见。高祖不但在京内建有别墅,而且在周氏陂、武功亦置之,听政之余,常幸于此。其他像驸马柴绍、玄宗诸兄弟皆建有华丽别墅。

据宋人李格非《洛阳名园记》载:“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馀邸。”他们或受赏赐,或承继先人旧墅,或在任内自建,或强占他人别墅。是时,购建别墅成为社会风尚,更是贵族官僚身份的象征,其已成为唐朝贵族官僚家庭财产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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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南北朝遗风影响,唐人在幽栖之处、山谷林间建立了大量别墅,史文中屡有记载。据《全唐文》卷载,李舍人别墅在永嘉山中;令狐頼在南山豹林谷有别墅;卢纶、田明府的别墅在终南山;王斌的别墅在渭水与圭峰之间。代宗时,刘长卿和李幼卿俱营构别墅于阳羡山中。此外,穆宗时温造在王屋山、昭宗时司空图在中条山王官谷皆建有自己的别墅。

就总体而言,唐代的园林别墅大多走出了南北朝时期的山谷之囿,而是趋向于都市及其城郊,特别是长安和洛阳附近,这是唐人热情奔放、积极入仕的时代反映。穆宗时驸马都尉郭锭别墅在长安城南。宰相王涯建别墅于永宁里。《全唐诗》多处记录了唐人在长安附近的洋水和渭水建墅的史实。其他像郭仁钧于洛阳上东门外、牛僧孺在洛阳城外皆建有自己的别墅。主政一方的地方官员在辖区内,或在圣人遗址旁也纷纷广建别墅。温庭筠在郭县郊外、卢照邻在新都县城、杜佑在扬州城、甄济于宜城昭王庙旁皆建有别墅……

具体每座别墅的名称由来颇有旨趣。有的根据地貌特征而命名,如王维的网川别墅得名于该地溪谷辐集有若车轮状,故名。有源于主人官职和字号命名的,如有薛王别墅(睿宗皇子李业封为薛王)、杜佑则有樊川别墅。但大多数是根据地名而命名的,如李德裕的平泉别墅、裴度的午桥别墅、王维的蓝田别墅、王凝的敷水别墅、萧俛和裴休的济源别墅、柳中郢的华原别墅等。有的别墅因更换主人,其称谓并不固定,偶尔一墅多名,如宋之问的蓝田别墅,王维购得后易名为网川别墅。

无论在野外还是在城市,唐代别墅的建构可谓绮丽秀美。利用自然风貌,整山移水,叠屋架桥。风雨动下,声比箫籁。一座座别墅就是一幅幅天然丽画;一个个景点就是一首首悦耳乐章。永嘉李舍人别墅“廊宇重复,楼台左右;烟霞栖梁栋之间,竹树在汀洲之外……青溪数曲,赤岩千丈……信可谓赤县幽栖,黄图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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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的网川别墅更是景奇物胜,仅名景就有华子冈、欹湖、竹里馆、柳浪……辛夷坞等二十个景点。网水周于舍下,别涨竹花坞,宛如一幅田园绝境。在城市,权贵们利用权势,大奢钱财,尽行土木之能事。他们重视别墅的诗情画意,置石垒山,凿池引水,亭树楼阁与花草树木相映成趣。他们更注重建墅意境,把有限的空间形成景生象外、壶中天地之势,不亚于皇家园林的气魄。

御史中丞崔宽,家富于财,有别墅在皇城之南,池馆台榭,当时第一“宪宗时杜佑作镇扬州,家财巨万,家第在安仁里,城南别墅,亭馆林池,为城南之最”文宗时宰相王涯永宁里别墅佳木流泉,居常书史自娱。因主人兴趣不同,唐代别墅呈现出各自特色。李德裕好花木,广访天下佳木异卉,其平泉别墅简直就是百花之园,他本人在《平泉山居草木记》中记名花草木达60多种。而牛僧孺尚石,其东第南墅垒石而列,常常“游息之时,与石为伍。

如上所述,唐人建墅已成风尚。从所有者而言,则主要是贵族和各级官吏。清新的空气、静谧的氛围、别致的建筑使别墅主人流连忘返,别墅日益成为唐人仕读、娱乐、疗养和诵经的佳地。

唐朝实行科举取士,且”取士各科,多因隋旧“。即使卑微低贱,只要通过科考,即可得第授职,进入官僚特权阶层,进而光宗耀祖,”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社会上学子无不修身慎行,苦读经书,以至老死于文场者,亦无所恨。除官学外,私学亦蓬勃发展。别墅景美静谧,确是潜身读书的圣地。从这里读出了唐代许多杰出的政治家,同时也留下了他们挑灯奋读的孤影。诚如王昌龄所云:”置身青山,俯饮白水,饱于道义,然后谒王公大人,以希大遇。”

封建皇权的专制制度使各级官吏仕途漂浮不定,纷争的官场和机诈的世情常使他们身心疲惫,高雅别致的别墅自然成了他们政余的栖息之所。卢照邻任新都(今属四川)尉期间,有别墅在城外,休沐则往。中唐以后,衣冠道丧,王纲版荡。许多朝廷重臣遂产生不再以经济意,不复有出处心,他们整日在别墅游憩娱乐,宴饮雅集,尽显风流,对国家政事大为冷淡。裴度于午桥作别墅,野服萧散,与白居易、刘禹锡为文章、把酒、穷昼夜相欢,不问人间事。作为牛李党争的风云人物牛僧孺和李德裕在廷堂上水火不容、相互倾轧,但二人对别墅却至爱有加。尤其是李德裕除在长安立私邸外,又于东都伊阙南置平泉别墅,清流翠筱,树石幽奇。在《王风采葛》中他用“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来形容他与平泉别墅的缠绵之情。他曾深情地告诫子孙:”鬻吾平泉者,非吾子孙也,以平泉一树一石与人者,非佳子弟也。“不难想像,虽李氏出将入相,荣极一时,但纷繁的政务常令他心力交瘁,只有迈进这卉木荷竹、鸟啼虫鸣的平泉别墅,平日的烦恼抛之云外,洒脱的情怀一泻千里,人性与自然得到了充分交流,能不留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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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长期去职休假或罢官归乡,他们也大都走进别墅,耳听墅外,耐心等待升迁的诏令,这在唐诗中屡见不鲜。懿宗时柳仲郢以本官为郛州、天平军节度观察等使,授节钺于华原别墅,为示宠爱,皇帝有时派人或亲御贵族别墅饮酒作诗,大量赏赐。宪宗时宰相杜佑与同列宴于樊川别墅,上遣中使赐酒馔。穆宗常游幸郭子仪汾阳王别墅,置酒极欢而罢。官员以各种原因致仕后常把别墅作为享受天伦之乐的仙境;过安静平泊生活的乐园;退隐独善、韬晦保真的胜地。懿宗时卢简求以太子太师致仕后,还于东都园林别墅,岁时行乐,子弟待侧,公卿在席,诗酒赏咏,竟日忘归,如是者累年。

昭宗时牛徽以刑部尚书致仕,乃归樊川别墅,直至病卒。更有意思的是宰相萧俛以母丧致仕于家,”以洛都官属宾友,避岁时请谒之烦,乃归济源别墅,逍遥山野,啸咏穷年,真正过起了田园生活。唐代是诗歌的鼎盛时期,官员和文人常欢游于别墅中,触景生情,遇事而抒,因而别墅常成为诗人借景抒怀之物,这成为唐代诗歌中一道亮丽的风景,其内容涉及政论、春游、寄宿、访友、辞官、爱情等。

唐代别墅或建于城外岗阜之地,或建于深山之中、湖河之滨,天然的自然风貌加上别墅主人的刻意土工,这里云轩水阁,当亭无暑,“眼明见青山,耳醒闻碧流”,宜于避暑纳凉,调养身心,是一处养生延年的宝地。贵族官僚如何在别墅疗养身心,史书无明确记载,但我们从唐诗、墓志铭中却发现许多贵人在这里愉悦地疗养,直至病殁于别墅。

有唐一代,儒、道、佛三教并行。佛教在士大夫阶层中尤为崇炽,但其修道方式简单易行,“闲得心源只如此,问禅何必向双峰”,许多王公贵族便把自己的别墅常作为栖心释梵之地,更有甚者,舍别墅为寺院者比比皆是。王维母亡,表网川别墅为寺,葬母于寺西。宦官鱼朝恩为得到皇帝的宠爱,即把皇帝所赐别墅,表为佛寺,美其名曰为章敬太后荐福。

当兼济天下的抱负未能实现而悲观绝望时,唐代士大夫们有的便把目光聚集在佛说之中。耐人寻味的是,有的士大夫虽信释氏,但又不愿抛妻舍子,遁于佛门,于是他们溜进自己的别墅焚香礼佛,坐禅诵经,按佛教徒或律规进行佛事,以祈在香烟缭绕中冲淡政治上的烦恼,获得心灵的短暂平衡。王维晚年仕途坎坷,退朝之后常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素日则与道友裴迪浮舟荏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以玄谈为乐。

贵族官僚通过继承、兼并和自建而拥有别墅,政治上的特权常常令他们在别墅内或附近占有大片田产,颇类似田庄性质的庄园。《拜昭陵过咸阳墅》有此描述:”适因昭陵拜,得抵咸阳田。田夫竞致辞,乡耋多来前。村盘即罗列,鸡黍皆珍鲜……荒蹊没古木,精舍临秋泉。池笼岂所安,樵牧乃所便。终当解缨络,田里皆因缘疽‘别墅里六畜兴旺,农时有序,看到别墅主人来,纷纷上前问好,一派欢乐景象。其他像王方翼凤泉别墅,也是“杂庸保,垦田植树”。

宰相元载“城南膏腴别墅,连疆接畛,凡数十所,婢仆曳罗绮一百余人。”别墅内有田有仆,俨然是一个大土地所有者。懿宗时,皇甫枚在《三水小牍》里自称其温泉别墅有田客。有些贵族大家庭常常在别墅内聚族而居,构成一个庞大的生活、消费团体。崔氏三世不异居,家人怡怡如也。贫寓郊墅,群从皆自远会食,无它餐。别墅主人怎样组织农事生产?又如何管理别墅呢?史书无明确记载,但我们可从点滴史料中得以窥视。

同田庄生产一样,唐代别墅主人常委派一忠实能干的奴仆代主人具体组织生产,征收佃农赋税,向国家纳赋及维护别墅等。”江南军使苏建雄,有别墅,在毗陵,恒使仆人李诚来往检视。“有些仆人依仗主人权势和宠爱,对内欺压佃农,对外拒交国家赋税,因而屡屡受到朝廷惩罚。”宰相元载有别墅,以奴主务,自称郎将,怙势纵暴,租赋未尝入官。最终被有司杖杀之,元载不敢怒。宣宗舅郑光,主墅吏豪肆,积年不输官赋,京兆尹韦澳逮系之。直至太后为之输赋,乃免,豪右由是敛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