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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春风秋水

爹死得早,我和娘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相当恓惶。

村里的同龄人一个个娶上了媳妇,成了家,我却只有喝别人喜酒、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份儿,迟迟等不来自己的喜星。

我心里着急,娘的心里比我更着急。

那时候,我和娘都害怕过年。

看着同龄人携妻挈子热热闹闹,我常常找不到适合自己站脚的地方,越发感觉到孤单清冷,便索性把门一关,整天整天地闷头睡大觉,甚至连饭也懒得吃。

我的消沉情绪,自然像瘟疫一样,直接传染了娘。她丝毫提不起过年的兴致,佝偻着腰,成晌成晌地坐在我的床边,唉声叹气抹眼泪。

32岁那年,一位远房表亲领着一对母女来到我的家里,说她们是从千里之外的大山里逃难流落到此地的,觉得适合给我做媳妇,便领了过来。

娘和我都欢喜不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说话也陪着笑脸与小心,生怕飞来的金丝雀又会飞走似的。

收到了我娘东挪西借才凑够的几千块钱彩礼,那个母亲走了,她的女儿留下来,成了我的媳妇。

七八天后,媳妇提出来想到五里外的集上逛逛,顺便买些女人用品。我和娘满口答应,把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推出来,又塞给她一些零花钱。

谁知这女人有去无回,肉包子打狗一般,任凭我怎样等待与寻找,再也不见她的踪影。

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像晴天霹雳一样,在我和娘的头顶炸响:她是放鹰的!我和娘落了个人财两空!

几千块钱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娘像遭到了天塌地陷一般,被气得卧床不起,不久便撒手而去……

一年后,我和隔壁村的傻三妮成了亲。

傻三妮长相倒挺周正,据说也不是天生就傻, 2岁时得了重度脑膜炎,大脑被烧坏,便落下严重的后遗症,越来越傻了。

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啥活都不会做,28岁的人了,有时竟然会一丝不挂,旁若无人地在大街上乱跑。

“傻三妮,你把裤子脱下,让俺看看你那小妹妹,就给你买糖吃。”一群半大男孩子常常围着她起哄。

“嘿嘿……中!”傻三妮傻笑着答应下来,不过,有时候也会提条件,“得买2块糖!”

这样一个傻得不透气儿的人,方圆十里八乡没人会娶她,她的爹娘便托了媒人找到我家里来。

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同意了。自然,我不用掏1分钱彩礼,她的娘家还倒贴了不少。

娶了一个傻得不透气儿的老婆,我成了村里人嘲笑的对象,尤其是有些同龄人,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常常会用尽刻薄的语言来挖苦我,甚至说,换了他,宁肯打八辈子光棍,也不会娶个这样的女人做老婆。

话可以这样说,理儿也是这个理儿,可有谁知道,我一个生理正常的壮男人,打光棍的日子过得多难熬!

让我想不到的是,傻三妮对于男女之间的那事也是一窍不通。我一碰她的身子,她就像得了笑病一般,嘿嘿嘿笑个不停,浑身乱颤。

这时候,我就得哄她:那个地方是个鸡窝,是鸡窝就得让鸡卧进去……

如此这般地折腾了2年多,傻三妮的肚子终于隆了起来。

原本指望她能开枝散叶给我留个后,没成想,一天雨后她一个人跑出去,掉进河里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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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走出去的想法后,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卷,来到了晋北一个镇上,加入揽工者的行列,等待有人来雇用我。

这里箍窑洞的人家很多,找活儿容易,只要肯出力气,挣到较多的钱也不是难事。

很快,我被一位叫曹发山的雇主看中,他家里要箍几孔新窑,预计工期3个月。

我不会箍窑技术,只能当小工,干最重的活儿——从沟道里的打石场往半山坡箍窑的地方背石头。

背着一百多斤的大石块,从那道陡坡爬上去,人简直连腰也直不起来,劳动强度如同使苦役的牛马一般。

每当背着石块爬坡的时候,我的意识就处于半麻痹状态。沉重的石头几乎要把我挤压到土地里去。汗水像小溪一样在脸上纵横漫流,而我却腾不出手去揩一把;眼睛被汗水淹得火辣辣地疼,一路上只能半睁半闭……

这时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存在了,思维只集中在一点上:向前走,把石头背到箍窑的地方——那里对我来说,每一次都几乎是一个不可企及的伟大目标!

几天下来,我的脊背就被压烂了。我无法目睹自己脊背上的惨状,只感到像带刺的葛针条刷过一般。

又过了几天,我突然被换了活儿——由原来背石头调去钻炮眼。

钻炮眼当然要比背石头轻松得多,但我的工钱并不少拿。我心里明白,这是雇主曹发山对我动了恻隐之心。

对我来说,换个轻活儿干当然很好,但更重要的是,我在这举目无亲的异地他乡,竟然也感受到了人心的温暖。

箍窑的工程结束后,其他工匠结算了工钱便走人,我却被曹发山留了下来。

他让老婆做了几个菜,又打开一瓶酒,和我边喝边聊。

“兄弟,你现在这个样子,家里没个女人,那家也不像个家呀!”曹发山说。

“是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那你就没啥想法?”曹发山又说。

“有想法顶个啥用!就我这条件,谁肯嫁给我?”我无奈地说。

“你的条件咋了?为人实诚,踏实肯干,不怕吃苦,这就是过好日子的本钱!”曹发山给我打气,“可不要自己把自己看轻看扁喽!”

我端起一杯酒,和曹发山碰了一下,一口喝了下去,却没有说话。

曹发山又说:“我和你嫂子合计过了,想在俺这里给你找个媳妇,不知你愿不愿意?”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便说:“大哥,你就别拿话逗我了。”

这时候,曹发山的老婆走了过来,说:“没逗你,你大哥跟你说的是真心话。”

没等我搭话,她又接着说:“实话给你说吧,这些日子,俺两口子一直在观察你,觉得你是个牢靠人,值得托付,才跟你提这事。”

“难不成嫂子已经物色好人了?”我将信将疑。

“对!不光给你物色好人了,已经背着你和女方透过话儿了,人家愿意哩!”曹发山的老婆说。

接下来,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了女方的情况:女方是曹发山的远房堂妹,名叫青叶,三十五六岁年纪,在后山居住,前几年死了丈夫,撇下两个儿子,大娃10岁,二娃7岁……

我把曹发山两口子所说的情况,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毫不含糊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两口子也很高兴,第二天一早,便领着我去后山跟青叶见面。

如果单从长相来看,青叶的年龄应该不止三十五六,但我相信,曹发山两口子不会骗我,也许,这应该是长期在山里生活与艰苦劳动打上的烙印吧?

但我是不会在意这一点的。想想自己曾经娶过的傻三妮,比较起来,青叶简直要成为我心目中的七仙女了!

从交谈中,我也能明显地感受到,青叶是个踏实勤恳、会过日子的女人。

我暗自在心中庆幸:能娶到青叶这样的女人,若不是老天爷睁开了眼眷顾我,那就是我家祖坟上开始冒青烟了!

曹发山眼看着没有任何问题了,在一旁发话:“过几天,我帮你俩办个结婚登记手续,再办几桌酒席,就算正式成婚了!”

曹发山是村支部书记,办这些事,都不在话下。

谁知曹发山的老婆比他还性子急,接过话头说:“还过几天干嘛!依我说呀,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就办了,结婚证你过后再帮着补办。”

就这样,青叶在家里做了几个菜,曹发山出去买了瓶好酒,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桌,在没来得及领证的情况下,我和青叶当天就把婚给结了。

仔细想想,生活中的许多排场,充其量也就是一种仪式,是做给别人看的一种炫耀,其实若能够把它简单化,也未必不是好事。

比如,我和青叶的结婚,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但至今我仍没觉出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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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青叶很能合得来,但两个孩子并不接受我,明显地在对我进行抵制与排斥。

我知道,一个陌生的大男人,突然间插入到他们的家庭和生活,他们产生这样的心理反应也是正常的。

为了改善关系,我尽可能创造机会和他们接近,没话找话地和他们套近乎。

但他们基本不跟我搭茬儿,看我的眼神里也没有友善,甚至还流露出敌意。

有一次,我洗了衣服搭在院子里晾晒,但等我去收衣服时,却发现绳子上早没了衣服的影子。后来,还是青叶出面,才在羊圈里找到了,洗干净的衣服早已被羊踩得脏兮兮不成样子。

还有一次吃饭时,我竟从饭碗里发现了一根钢针,险些被我吞进肚子里……

我和青叶都知道,这是两个孩子的恶作剧,但青叶问他们时,他们却矢口否认。

青叶有时会非常生气,甚至伸出巴掌或者操起棍子要教训他们,每次都被我拦住了。

我说:“孩子们淘气,咱咋能认真呢?再说,要让他们接受我,不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咋能成呢?”

几个月后,我和青叶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那个叫后山的地方,来到了大平原上我的家。

当然,后山那个家,青叶还保留着,只是托付给曹发山两口子代为照管。

街坊邻居们看着我意气风发的样子,不少人都说:跑了一趟山西,娶上了媳妇,还白捡了两个这么大的“拖油瓶”,真是时来运转啊!

尽管他们用了“拖油瓶”这样的说辞,但我知道,他们是在开善意的玩笑。

两个孩子年岁渐长,我跟青叶商量:家里边没有个进钱的门路不行,我出去找活儿干吧,孩子大了,该娶亲了。

青叶完全同意,坐吃山空是过不上好日子的。

说来也凑巧,就在这个时候,舅舅托人找到了一个去国营煤矿下井挖煤的合同工指标,可是好说歹说,我的表弟就是不去,他便跑过来问我是否愿意去。

下井挖煤是个很挣钱的活儿,更何况是国营煤矿,各方面保障都比较好呢?我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这可是去当工人啊!”我把“工人”二字读得很重,兴奋地对青叶说。

要知道,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岁月里,工人的身份是惹人羡慕的,社会地位也明显地比农民优越。

青叶看着我的兴奋劲,仿佛也受到了感染,禁不住笑出声来。

不知不觉,我在煤矿已经下了半年井。

我几乎不误一天工,月月都上满班。这在老矿工中间也是不多见的。而和我一块儿来的新工人,已经有几个偷跑回家了——他们对这份工作并不满意。

我和他们不一样。而且让我越来越感到满意的是,这工作虽然危险和劳累,但只要下井挖煤,不仅工资有保障,而且收入相当可观。

钱对我是极其重要的。我要给青叶寄钱,好让她买化肥、日常的油盐酱醋和大娃上学的学习用具。除此之外,我还得把一大部分钱存起来,将来给2个孩子结婚成家。

正因为这样,我才舍不得误一天工,在繁重的劳动中一直保持着巨大的热情;我也舍不得乱花1分钱,当工友们聚堆儿去喝闲酒、看电影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抽着最便宜的纸烟,想念远在家乡的青叶娘仨。

那天我上晚班。攉煤的时候,我把上衣脱下,挥舞的铁锹雨点般在煤堆中起落。在我旁边不远处,一位年轻的工友背对着我,一边弯腰攉煤,一边嘴里还骂着什么——他总是这样,一边干活儿一边骂,就是不骂人,也要骂骂煤溜子或铁锹什么的。

一片纷乱中,我突然看见煤溜子上拉出来一根钢梁,几乎像闪电一般朝那工友的后背戳去!

要喊叫让他躲开,或者冲过去把他推开,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顾不上多想,拼命把那根长矛似的钢梁往自己这边一扳,紧接着便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救下了工友的命,我却为此失去了右腿。

矿上补偿了我一笔钱。为了表彰我见义勇为的英勇之举,还把我由合同工转成了正式工。

后来,总有人问我,为了2个“拖油瓶”,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后不后悔?

“‘拖油瓶’也是我的儿子。为了儿子,我什么都愿意做,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后悔。”我这样回答。

我活着,不光是为娶个媳妇儿,也希望能过上和别人一样父慈子孝的日子。

-全文完-

作者:春风秋水,自由撰稿人,在文字里行走,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孜孜以求还原生活的本真。本文首发沐儿的后花园(ID:muaih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