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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运莹演唱《自动打开定位系统》

文章来源: 音乐周报

文 | 张燚

“放下拥挤,放下冷漠,放下偏见,张开你的心扉。放下规则,放下权力,放下争夺,别再被它困缚。接纳悲情,看淡幸福,迎接夜黑,安抚心里伤心。去爱朋友,去看山川,放声尖叫,让你感到感动。”

自动打开定位系统苏运莹 - 自动打开定位系统 (Live)

多希望我听到的只是一个反讽的笑话,就像周星驰《少林足球》那场酒吧弹唱的桥段:“少林功夫好啊,真的好!少林少林功夫棒啊,真的棒!”然而不是,我看见苏运莹演唱《自动打开定位系统》时闭目蹙眉、沉浸其中。

职业所困,我不得不时常关注音乐综艺节目,听一些眼下有传播度的歌曲。一路听来音乐还是挺多样的,可谓“开歌有益”。这歌词却每每让我出戏,像吃饭就着苍蝇。郑钧怼网红歌曲怼得有声有色有味道,但他在“我是唱作人”中的表现呢?

《低空飞行》一张嘴就是“感觉像在低空飞行”——“感觉”有直接用说的吗?不应该去描绘“低空飞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吗?起码在文学性上,并不能看出“理工男”版的郑钧比低幼版的网红高级在哪里。至于他的亮相之作《刀》,听歌名寒气都能撩我眉毛了,然而一开口,“你的双手如花枝般缠绵蔓延着我”。当然,“温柔一刀”也未尝不可,但是郑先生,您能不能先说“花枝缠绵蔓延”,到后面才亮出“包袱底”:原来不是花枝,而是“你的双手”……

郑钧是理工男,其他唱作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我感到急急忙忙充满炎热灰尘的秋意”(刘思鉴《0302》),“我去过很多地方玩,雪山,海滩,看到的风景却常常变成比喻,在脑海中飘来覆去。我后来发现只有一个地方我永远玩不腻,就是你给我营造的环境”(陈粒《自然环境》)……用绘画表现开心,如果是画一个笑脸已经就够低级了,你们倒好,直接在白纸上划了两个黑字:“开心”!

说到“理工男”,油腻的高晓松也是,但他写的《如果有来生》却很有意境:“以前人们在四月开始收获/躺在高高的谷堆上面笑着/我穿过金黄的麦田/去给稻草人唱歌。”如果换成“亲爱的你走了,我好好难过,无比难过”,如何?各位大明星,您写好歌词之后,可以先让您的小学语文老师过过目吗?

生活在具有《诗经》深厚传统的国度,怎么着也听说过“赋、比、兴”。哪怕是直接铺陈的“赋”,也要讲究排比、用典、平仄等手法。“比”怎么着也要用到比喻,歌词表面下要有其他蕴含的内容。“兴”更不能直接说此物,而要由他物说此物。“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句子怎么有资格进《诗经》?前面加一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是不是就有感觉了?这种语感在这些明星音乐家的作品中少见,在西北老农民的“信天游”中却常见:“割一把糜子弯一回腰,喝一口凉水娘家的好”“东山上那个点灯哎西山上得个明,四十里那个平川啊瞭也瞭不见个人”……

用到比喻也应该多是暗喻、隐喻。明喻也可以用,但是明喻更不容用得高级。鲍勃·迪伦有一首名曲叫《像一块滚石》,此曲前面的歌词是这样的:“从前你衣冠楚楚扔给无业游民几个小钱儿满不在乎,不是吗?你总是笑话那些努力生活的人‘碌碌无为’,现在呢?”歌词先说某人的举动后面再总结“像一块滚石”,这是明喻,是加分的比喻。而有一首形容小丑的歌,歌词开篇全都是直接描写小丑的装束和举动,后面直接点题“我像是一个小丑”是把暗喻直接拉低成明喻,是在减分。若是把“像”字去掉,《小丑》的歌词何至于这般“丑”?

歌曲是要抒情,但小学作文课早就告诉我们,“情”不是直接说出一堆形容词和名词,而是从景、物、行动中蔓延开来,是触目、惊心、入耳、沁口鼻。艺术之情不是喜怒哀乐词语本身,而是喜怒哀乐的意象表现形式。“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这说的是绘画,歌词何尝不是如此?

您在直抒胸臆,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因为您有自己的前史,相关故事一场场一幕幕涌进脑海,才情感爆发了,但别人没有“前情提要”,自然无法感同身受。您要把自己的感觉通过语言的艺术意象而不是直接语义传递给受众。意立于象,不能有意无象;意在言外,要有别说。古代美人那么多,而只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传下来,即是此理。如果您实在没多少词儿,那么还不如反复,借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蒿、芩)”那样进行反复。

在中国“诗”“歌”通用,“诗三百”即是“歌三百”,我们都知道“诗无达诂”,说得清道得明的那是说明文议论文,非诗歌。歌既有言,即需善言,有意无象可能是街头口号,是人生金句,唯独不是歌,还不如唱“啦啦啦”。言不尽言,不是因为没话说,而是因为有句话总在落笔的时候响起:语言的尽头是诗,诗的尽头,音乐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