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四川农业大学的一名教师,目前正在上海同济大学攻读城市规划与建筑设计专业的博士。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一本名为《寻访西人眼中的晚清建筑(1906——1909)》的书中,有几幅照片是关于金凤寺的,现我将这本难得一见的书寄给你们……”十年前的2007年,在晨钟暮鼓中的千年古刹金凤寺,该寺第20代弟子明空住持意外地收到了一份特殊“礼物”。

书是由一个叫廖嵘的人寄来的。

明空和金凤寺里的人一翻开书本,赫然发现早在100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有“老外”光顾了金凤寺。这名“老外”叫恩斯特·柏石曼,他是德国的一位著名建筑师。

原来,在1906年至1909年间,这位建筑学家恩斯特·柏石曼跋山涉水,穿越了大清帝国的十二个行省,行程数万里,对中国各地的建筑进行了一次全面考察。在考察中,恩斯特·柏石曼拍摄了上千张反映古代皇家建筑、宗教建筑和代表各地风情的民居等极其珍贵的老照片。

从长城、泰山、孔庙、桂林的山水人文,一直到峨眉山、都江堰……恩斯特·柏石曼把当时代表中国建筑艺术高峰的杰作,用镜头一件件地记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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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3月初,恩斯特·柏石曼告别衡山后再次回到北京,开始着手准备最后一次横跨中国大江南北的考察之旅。这一年的4月,稍事休整后,他开始了更加诗情画意的第二次远行。

恩斯特·柏石曼首先到达了五台山,之后经过太原,再南下过黄河,沿着黄河西进来到陕西境内的华山;紧接着他又翻越秦岭,来到了美丽富饶的“天府之国”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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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省雅州府雅江(青衣江)下游景色(下图为现在所拍对比图)

在考察拍摄中,柏石曼对中国人的英雄情结有了更为准确的定义。他看到中国整个国家都记得这些英雄,并通过建造纪念碑类的建筑让英雄们产生持久的影响,甚至让他们成为了半神。因此,人们会沿着小径和大路建造起石碑和牌坊。为了纪念死者,人们会在城墙上建起城楼,或在山顶盖起宝塔。在城市的民居当中隐藏着纪念祠堂和家庭祠堂,它们在小地方和乡间显得更为引人注目,经常会在山上与河边的风景中鹤立鸡群,或者就隐藏在山峦和树丛之中,与大自然完全融为一体。

“古代的纪念碑和形式在不断地消失。……中国现在也是处于一个极端混乱的状态。存在的事物瞬息万变,文化的杰作灰飞烟灭。与此同时,新事物在各地不断地涌现。真正的民族精神即使在一个崭新的时代也是不会毁灭的。倘若我们来追溯一下建筑纪念碑的终极意义的话,那将有助于提示这个民族精神的核心。”

一路上,恩斯特·柏石曼感到,比起华北平原上的那些雄伟壮观的建筑,华中的建筑风格已经变得更为轻灵,而建筑本身跟自然环境也显得更为和谐。而对于四川,“这儿江河奔流,山峰挺立,清泉爽口,山峦屏障。殿堂和寺院岿然屹立,在这乐园中居住着神灵和圣人。”

1908年5月,恩斯特·柏石曼来到四川,拜谒了他心仪已久的都江堰、青城山以及他认为是“中国最漂亮的一个寺院”二王庙,还有成都的青羊宫、文殊院……

他不由赞叹四川这个最美丽和最富饶的中国省份:“自然与人类的勤劳在那儿所创造的景色和艺术作品和谐无比,难以逾越。山峦的高度变换,从山丘到平原的变化,丰富的河流渠道,充沛的降雨量,温和的气候,以及肥沃的土地,……在穿越四川的旅行当中,人们会不断碰到那些令所有旅行者都心醉神迷的众多艺术品。”

在成都待了4个月后,恩斯特·柏石曼走向川西坝子,来到雅州和嘉州(今雅安、乐山一带)。

1908年9月中旬,恩斯特·柏石曼来到雅安后,前去拜会了雅州知府武赢,并得到了在雅州境内考察活动的许可。

四川省雅州府金凤寺舍利塔

在距离雅州城不远的著名寺庙金凤寺里,这名“老外”把照相机的镜头对准了寺内一处有着江南风格的水榭亭台,和一位圆寂方丈的墓地。通过照相机的镜头,恩斯特·柏石曼用水榭上的亭台作为前景,将金凤寺松月禅师的灵塔一同拍摄下来。

在金凤寺大殿前,雕造于清道光二十九年的石水缸,四周刻了《八仙过海》《三击掌》《文王访贤》《荆轲刺秦》等8折戏雕,刻画了各种戏曲人物、祥禽瑞兽、奇花异草……古老的寺庙木结构建筑,及其院内精美的雕刻,无不透露出诗意。

“随时会得大自在,不能言其所以然……”

在松月禅师的灵塔上,有一句偈语,深深地吸引了恩斯特·柏石曼的注意。恩斯特·柏石曼用12吋大底片,分别用105毫米焦距、75毫米焦距镜头,拍摄下一张张栩栩如生的中景、近景照片。

雅州府乡间桥梁(下为原雅安宾馆前横跨江的小廊桥对比图)

在1923年出版的《如诗如画的中国建筑和景观》一书中,柏石曼深情地写道:“对于生活和自然的享受,发展了四川人的艺术想象力,其结果就是诗歌的才能,对于色彩的特殊追求,以及赏心悦目的建筑形式。”

离开雅州后,恩斯特·柏石曼顺着青衣江而下来到了峨眉山,他还在山上与寺庙里的和尚们一起生活了一个星期。

接下来,他又沿着岷江和沱江前行,自流井、泸州、叙州、重庆,出川下湖北。据恩斯特·柏石曼在他的日记中记录,在长达4年的时间里,他考察的范围,先后从北京、直隶、山东、山西、陕西,到达四川、湖北、湖南、广西、广东、福建、江苏和浙江,拍摄的古代建筑包括承德外八庙、泰山岱庙、曲阜孔庙、太原晋祠、普陀山和五台山的寺庙,还有各地的土地庙、文庙、东岳庙等。

回国后,恩斯特·柏石曼根据考察所获得的第一手资料,他连续出版了六部论述中国建筑的专著,从而成为这一领域首屈一指的权威。

“我以前一直以为,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是研究中国古典建筑的‘第一人’,可见到柏石曼的摄影作品后,才发现早就有外国人注意到了中国的经典建筑。金凤寺的建筑受到了这位德国专家的高度评价,可见它的建筑特色是十分鲜明的!”一位网友这样评价说。

“……建筑和山崖之间留下一角落。此处积一小潭,潭中点以拳石,潭边架一小亭,又以回廊花墙成不规则的庭园。通过回廊,可借景殿后花园和半山上的重园方亭,游人于此憩息品茗,甚为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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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许多人都不知道亭子背后的舍利塔,已经在岁月的变迁中毁掉了塔身上半部分

“太精彩了!”站在同一位置,记者发现恩斯特·柏石曼当年在金凤寺内拍摄的长老塔已经毁坏了上半部分塔身,只剩下一个塔座。

“雅安是川藏的咽喉要地,从明清至民国时期,金凤寺成为了康藏地区佛教人士进出藏地途中的驻留地。寺内不仅有汉传佛教,还供奉有藏传佛教的塑像,藏族僧俗赠送的‘唐卡图’、宝塔、神兽及转轮等,三宗合一的金凤寺,真实地体现了汉藏佛教文化友好交往的历程。”

原来,千年古刹金凤寺位于雨城区姚桥金凤山麓,始建于唐初,重建、扩建于明清,自古为雅安一大名胜。金凤寺座落在绿树掩映、参天古木之中,整体建筑物与山林自然环境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寺院占地1万多平方米、环境清幽,天王、弥勒、大雄、观音四殿建筑规模宏大;寺内珍藏500多卷明清珍贵经卷、百余幅名人匾对(画屏)、藏族同胞赠送的“唐卡”和许多珍贵资料图片,500罗汉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是川西南著名的寺庙。

“在中国这片神圣的大地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充满灵魂的中国建筑敲击着我们的内心,震撼着我们的灵魂。”

四川省雅州府某家族墓

恩斯特·柏石曼认为,中国建筑艺术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是具有浓郁的宗教色彩,宗教信仰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无处不在,这也可以对他们的行为进行追本溯源。他说,中国所有的古建筑都渗透着宗教文化特色,天地人合一的观念含于其中。中国人在神的世界中发现了一种更具体的表现形式,祭祀建筑中到处可见对太阳、月亮、星星、土地和农业的各种自然崇拜。与大多数的庙宇和佛塔差不多,这些祭祀建筑大都在深山老林中,与世隔绝。那个自然崇拜的神圣世界,那个存在于雅典人、罗马人和西欧祖先想象中的神圣的世界,直到今天依旧鲜活地存在于中国。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神圣的自然之光中,人们对此充满感激之情。

“我们希望解释一下,为何在看到中国建筑时从我们的灵魂中会升腾起一种宁静而和谐的感觉。因为我们不仅为看到众多建筑和地面与周围环境和自然的统一,以及自己成为建筑与风景这个画面中的一部分而感到愉悦,而且我们还感觉到那些建筑本身,甚至连同它们的装饰物,都在某种程度上注入了一种鲜活的灵魂,只有这样,它们才能够造成一种完全超脱淡泊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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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省雅州府雅江(青衣江)上游(下图为现在所拍对比图)

在雅安,恩斯特·柏石曼看到一座清代乾隆年间修建的石拱桥,一座当地人枯水期搭建在河边通行的便桥,柏石曼用相机拍摄下这些人们日常生活的场景,并转身拍摄下青衣江对岸上下游的景致。在雅州期间,他还前往金凤寺后山上拍摄了一座长老墓地,去上里古镇拍摄一个规模十分宏大的家族墓地。

金凤寺僧墓

返回德国后,他的这趟中国研究之旅远未结束,从1909年到1931年间,在浩繁的测绘考察基础资料上,柏石曼重新绘制了精美图纸,系统地归纳和研究了测绘成果,最终出版了六部系列专著,并策划了《中国建筑展》等相关的专题展览。

恩斯特·柏石曼想起那个遥远国度的一切,寺庙、佛塔、祠堂、牌坊、桥梁、村庄、城市、墓地……他感觉内心充满了一种纯净的古意,有着口角含香一般的奇特感觉。

1911年,柏石曼有关中国建筑的第一部论著《中国的建筑和宗教文化之一:普陀山》在柏林出版。1914年,他又推出了《中国的建筑和宗教文化之二:祠堂》,这两本书都获得了好评。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柏石曼回到军中服役,直到1923年,他才又继续投入学术研究活动。同年,他出版了里程碑式的作品――《如诗如画般的华夏大地:建筑与风景》(1923年出版德文版、1926年出版英文版)。

记者翻阅《中国建筑与景观》一书,发现这本书总共288张照片中,包括河北省50景,山东17景,山西26景,陕西17景,四川76景,湖南湖北21景,广西16景,广东18景,福建12景,江苏3景,浙江31景。其中,恩斯特·柏石曼收录了他在雅州期间拍摄的6张建筑和风景照片。

“眼前的事物是在流动变化的,未来则被蒙上了一层面纱,唯有往昔是不可改变和清晰可辨的。只有从往昔的历史中,我们才能学会理解世间盛衰无常的生活。没有它的帮助,我们很难阐释生活中的这种阴晴圆缺。人类将其精神和民族的不朽理想体现在艺术之中。我们可以发现外在的形式和人类日常生活中的需求都反映在了艺术之中。但与此同时,它包括了我们生活中的精华。”

上世纪30年代,为了继续考察中国的建筑,柏石曼第三次来到中国并且做了飞行航拍。同时,他还被当时的中国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刘敦桢等创立的中国营造学社吸纳为通讯研究员。遗憾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断了他对中国建筑的研究。

1949年,在德国巴特皮尔蒙特,恩斯特·柏石曼这位曾经触摸过中国人内心的西方人去世了。然而在他著作里,如今留下了100多年前中国传统建筑的身影,也为雅安永远留下了6张经典的黑白影像。

雅安日报/北纬网记者 罗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