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当年嫁给父亲，并非因为相爱，而是通过传统的方式——媒妁之言。 1 那时父亲还在北京服兵役，婚后不久，父亲便急急归队了。母亲，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接受过多少文化教育，但她有中国妇女最传统的品德:勤劳、善良、隐忍、坚强。父亲在部队很难回家，母亲用她单薄的身体承担了家里所有农活，独自扛下了上要服侍老人、下要哺育幼儿的担子，艰难地度过了一天天困苦的日子。父亲退伍后，回乡做了一名教师。母亲欢喜地不得了——这个曾经让她自豪的军人丈夫，如今又成了一名人人羡慕的老师。虽然我们兄妹的接连降世，让父母肩上担子更沉重了，但母亲乐呵呵的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割麦打谷永远是风风火火。父亲就职的学校离家十几公里，为了让母亲少受点累，父亲每天放晚学后匆匆赶回家，帮母亲干活，早上天没亮又起床赶回学校。母亲说，父亲是“文化人”，不能被粗重的农活拖累，“勒令”父亲周末才能回家。父母有时候也会因一些讲不清的日常琐事发生争吵，其结果都是以母亲胜出收场。吵过之后，母亲赌气“罢工”，做起了“甩手掌柜”，还摆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父亲则积极主动地抢着重活脏活做，母亲呢，又心疼不已……小小的我在一旁看得是百思不得其解。 2 父母用最美最奢华的时光成就了我们兄妹的成长成才，岁月却无情地霜染了他们的白发，渐渐地，皱纹爬满了他们的额头，沉重的负担佝偻了他们的腰身，那沟壑的脸颊也见证了他们太多的艰辛无奈。一向乐观坚强的母亲，终究拗不过年轮的沧桑，她集高血压病、风湿病、糖尿病、腰椎病于一身，不再手脚麻利，也不再伶牙俐齿。她每天吃的药，品种繁多，父亲每天仔细数着药片看着母亲服下。父亲去菜市场，母亲会默契地跟在后面，父亲走一段，会停下来回望一下，然后再继续走，再停下来……午后，父亲去茶馆摸纸牌玩，到了饭点没回来，母亲不放心，一定得亲自蹒跚地去寻找。在一次体检中，父亲被查出患了肺癌，我们沒敢告诉母亲实情。哥带着父亲四处求医，父亲每次去住院，母亲执拗要跟去，她腿不利索，去了也不能照顾父亲，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还要时刻看着她，怕她摔倒。我们兄妹几个齐力劝阻母亲，母亲便一脸愁容，可怜巴巴。父亲叹口气，说:“让你妈去吧，跟着我，她心里踏实。”于是，哥载着老两口的大包小包，像搬家似的，随着父亲进医院。父亲坚忍地支撑了两年，在一天深夜突发大呕血，倒在了母亲怀里……母亲的白发陡然增添了好多，她时常眼神空洞呆呆坐着，要么就对我不停地讲着父亲的往事，说着说着就怨恨父亲，然后不停抹眼泪…… 3 渐渐地，母亲的记忆力大不如从前，她经常徘徊在父亲以前耍牌的茶馆门前，不知道回家的路，说话也时常颠三倒四，像个孩子一样，一会吵着要回老家，一会要去找父亲。她的记忆中，只有以前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片段，好像根本不知道父亲已去世的事实。医生告知，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虽然多次住院治疗，仍无明显好转。哥是孝子，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他几度开车载着母亲长途跋涉回老家“找”父亲，虽然每次都无果而归。有一天早晨，天刚亮，哥打电话告诉我，母亲不见了。大家乱作一团，最后兵分几路大街小巷寻找。想到母亲昨夜独自在黑喑中摸索，定会跌得鼻青脸肿，我心如刀割。母亲腿不好，估计走不出小县城，几经折腾，中午时分，在市区收容所找到了母亲。原来她在夜深人静，趁家人都睡着了，悄悄开后门出去了。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她并没有我想像中的狼狈、沮丧。相反，母亲居然有些兴奋，略带神秘地告诉我:“你爸一个人在老家哩，我要回去了，给他作个伴……”望着母亲一头稀疏的白发，憔悴的身形，我瞬间泪崩。有了第一次出走，母亲好像乐此不疲，又接连出走好几次，虽然都被我们成功“拦截”，但母亲的身体是每况愈下，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药物好像无法让她回到现实中。但是，她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父亲的念头，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以前的家，是陪伴她几十年的老伴。也真是怪，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病日益加重，以前熟悉的人和事，她几乎都忘了，唯独没有忘记父亲。这也许就是思念的极致！无奈之下，哥把父亲的遗像放在母亲卧室的床头桌上，告诉她父亲就在这，别出去找了。母亲大概得到了一点安慰，真的停止出去找寻父亲。她把好吃好喝的都放在父亲遗像前，叫嚷着要父亲吃，她自己却舍不得吃。就如多年前一样，好东西都留给子女和丈夫，我们吃剩下，她才肯吃。父亲以前爱喝汤，母亲居然也没忘，她不厌其烦地用汤匙一下下对着父亲的遗像把汤喂下去，要父亲先喝。天气转凉了，母亲便用厚厚的围巾把父亲的遗像裹得严严实实，说父亲好咳嗽，不能着凉，看得让人泪水涟涟。 4 父亲去世两年后，母亲也跟着去了。弥留之际，母亲“倔强”地侧着头，艰难地微睁双眼，望着床头父亲的遗像，淌下了最后一行眼泪……我的父亲母亲，他们或许不懂爱情，但相比现在很多人享受着快餐式情感，他们更懂得什么才是家。几十年的相互陪伴，他们之间不仅有亲情，更多的是彼此之间顺其自然拥有的爱情。他们默默相守，贫困也好，疾病也罢，不离不弃，相依相伴，一牵手便是一世。这样的爱情，历经了生活的磨练，更纯粹，更无私。他们相濡以沫一辈子，虽然也有吵吵闹闹，但心里始终牵挂着彼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对爱情最纯朴的承诺，是对永恒的完美诠释，我们的父母用一辈子演译了最朴实而深沉的爱情。■
文源自戴哥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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