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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区话题丨为什么必须要靠历史来获得自信？
中文世界的读者，应该或多或少对土耳其的历史观有些了解。出于泛突厥主义的观点，土耳其对西北的某个省份怀有特殊的感情。但是，土耳其人星辰大海的水平可不止于此，他们还曾一度自称为人类起源，甚至有土耳其语是人类语言之母的惊人观点。
那么土耳其的这套神奇史观是怎么炼成的呢？今天就来看看土耳其的史观演变。
1奥斯曼主义的诞生与破产
△进入19世纪 奥斯曼帝国依然拥有广袤的领土与众多民族
19世纪初的奥斯曼帝国，处在传统的帝国体制与新兴民族国家的变革之间。比如说，埃及的帕夏的穆罕默德阿里，本身是一个阿尔巴尼亚穆斯林商人的后裔，后来依靠军功跟地方长老的拥立成为埃及统治者。如果当时有以英国记者采访他，大概他要感叹一句：你说我一个阿尔巴尼亚人，怎么来埃及当帕夏了呢？
△阿里帕夏与他的埃及小朝廷
在帕夏的时代，民族主义大潮风起云涌。先是塞尔维亚和希腊爆发了独立革命，在英法俄三个列强的干预之下，1832年希腊成功独立。塞尔维亚则以奥斯曼的附庸国形式实现了自治。
有了领头人，巴尔干其他地方的独立思潮自然也是愈演愈烈。作为反制，伊斯坦布尔推出了奥斯曼主义，要求国内各民族都效忠于热爱瓦坦(vatan，法语祖国patire之对译)与苏丹。1839年的御园敕令宣布帝国内的所有人不分宗教，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第二年的新刑法又对此进行重申。
△希腊的独立点燃了巴尔干各地的民族主义火药桶
不过，虽然奥斯曼帝国的上层口称平等，实际上仍然对非穆斯林实行歧视政策。如向非穆斯林人群征收吉兹亚(丁税)的政策，一直到1856年才在西方列强的逼迫下被废除。敕令让所有人一律平等，也就意味着非穆斯林丧失了免服兵役的权利。在过去的米利特制度下，东正教徒还可以掏钱免于兵役，现在就只能在军队里被土耳其军官虐待了。因此巴尔干各族更加离心离德。1875-76年间，黑塞哥维那爆发起义，继而波及到波斯尼亚和保加利亚。在镇压过程中，帝国军队焚毁了数百个保加利亚村镇，造成三万多人死亡。
△著名的巴塔克屠杀 奥斯曼军队消灭了整个保加利亚村庄
经此一役，巴尔干各族更是对伊斯坦布尔丧失了信心，纷纷勾结海外反奥斯曼势力，靠列强大腿争取独立。到一战爆发前，奥斯曼帝国在欧洲的领土已经只剩下了东色雷斯，奥斯曼主义的实践在事实上已然破产。接着，奥斯曼在一战中站错队加入同盟国，结果被英法剥夺了在中东和阿拉伯半岛的领土，不仅奥斯曼主义，整个帝国都完蛋了。
△一战后重生的土耳其共和国
2 人类起源从凯末尔笔下徐徐升起
△凯末尔不仅铸造了土耳其共和国 也发明了一套奇怪的理论
奥斯曼帝国吐出最后一口气以后，在凯末尔的带领下，土耳其击败希腊干涉军，和列强签订《洛桑条约》，建立了崭新的土耳其共和国。在这之后，凯末尔进行了他著名的改革，切断了和旧帝国之间的联系。但本文只单纯谈谈他对历史观的改造。
凯末尔的土耳其史观可以简单归结成一句话：土耳其人是人类文明起源。
我们在此引用一下凯末尔的养女伊楠1929年的发言：
人类最高级的文明和种族、国家，是源自中亚的土耳其人。中国之文明的奠基者是土耳其人，在美索不达米亚、伊朗七千多年前出现的苏美尔人、阿卡德人，实际上就是土耳其人。埃及的三角洲土著，创建了埃及文明的人是土耳其人。……安纳托利亚最初和真正的主人，是被称为赫梯人的土耳其人。
△凯末尔与伊楠的合照
凯末尔则专门强调，土耳其人是圆头颅的白种人，不是黄种人。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时颅相学发达，学界相信圆脑袋是好颅相。另外，考古学家在安纳托利亚发掘出了可能是最早的人类文明遗迹。凯末尔既不知道颅相学其实是一门伪科学，也不是什么严肃考证的学究，立刻把这些当成了土耳其人是文明起源的证据。不过，处于反欧洲中心论的动机，他又把土耳其人的起源地修正到了中亚。
根据凯末尔的指示，土耳其政府在1931年编成了高中教科书《历史》(<Tarih>)四卷，其纲要大体是：
土耳其人起源于中亚，在一万两千年之前建立了最初的人类文明。接着随着土耳其人的迁移把文明散播到世界各地。
△凯末尔固然伟大 但终究还是一个民族主义者
当然中国文明也包括在其中。《历史》表示，中国人史书中的始祖伏羲居住在甘肃，而土耳其人在五千年前就迁移到这里了，所以伏羲其实是个土耳其人。根据这个逻辑，夏商周秦也是土耳其人建立的。到了汉朝，实在是编不出刘邦也是土耳其人的证据了，于是话锋一转，主角变成了匈奴。表示中国人打不过匈奴，受到了严重的摧残，并且因为他们无法战胜匈奴人，被迫修建了长城。
相信看了这段话，读者已经足够感到这套史观之荒谬了。看来欧洲病夫确实病的不轻，需要用这样的猛药医治自己。不过，凯末尔的这套史观基本只限于内销而不敢对外大肆宣扬。
至于中文世界更熟悉的泛突厥主义，虽然在19世纪后半期就已经出现，但凯末尔时代却未有宣传过。直到其死后三十多年，泛突厥史观才登堂入室，成为了土耳其的新官宣。
△泛突厥主义者心中的理想世界
3 十六个帝国的诞生
△旗帜左上角的16颗星星 深深启发了土耳其民族主义幻想者
1969年，一位名叫阿齐布乌兹别克(Akib ozbek)的作家出版了《土耳其总统印隐含的意义》。在这本书里，他主张土耳其总统印/总统旗上面的十六个星星是土耳其历史上十六个伟大的帝国的象征。
他还列出了这些帝国的名单，依次是：匈奴、西匈奴、欧洲匈奴帝国(阿提拉的匈人帝国)、白匈奴（嚈哒）、蓝突厥帝国（突厥汗国）、阿瓦尔王国、哈扎尔王国、回鹘、喀喇汗国、伽色尼王国、塞尔柱帝国、花剌子模、金帐汗国、帖木儿帝国、莫卧尔帝国、奥斯曼帝国。
事实上，土耳其总统印并没有明确的含义。批评者立刻就指出，所谓的十六个帝国名单，完全是为附会总统印上的星星编造出来的。不然，如统治过波斯的黑羊王朝、白羊王朝也是属于突厥语民族的土库曼人建立的，作者为何不当作土耳其的伟大帝国列在内呢？
△安尔多安与16帝国的勇士们同在
更大的硬伤则出现在具体的历史叙述上。土耳其史上的第一个帝国是匈奴，我们暂且不吐槽了，匈奴之后则是西匈奴，土耳其语称Bati Hun Imparaorlugu。这个西匈奴是什么存在呢？按作者的说法，西匈奴的领导者是蒲奴单于，后来内部分裂。蒲奴的哥哥呼韩邪单于大家更熟悉，他向南迁徙依附中国。这个国家在中国的庇护下维持了两个世纪，在公元216年被中国人彻底灭亡。
熟悉两汉史的读者到这里应该可以看出问题何在了。不管是居于漠北的蒲奴还是内附的呼韩邪，两个单于庭一南一北，从来没有处于西方过，可见作者的地理水平有些堪忧。
其次，曹操虽在216年软禁了访问邺城的呼厨泉单于，但一直待以客礼，匈奴人遂留魏，使右贤王去卑监其国。所以并没有彻底灭亡南匈奴，而是将其分作五部，变成了汉朝的编户。不然，灭亡西晋的匈奴领袖刘渊是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么？
令人想不到的是，1980年成立的凯南埃夫伦政权却把这本书奉为圭臬，列入官方意识形态。1984年，土耳其政府出版了十六个帝国的纪念邮票，邮票上的内容是国旗和该帝国的英雄。
△土耳其政府发行的16帝国纪念邮票
有人也许要问：匈奴、突厥、回鹘根本没有国旗啊？这对于人类起源并不是什么难事，没有的话，给你编一个就是了。
于是乎，匈奴的国旗是一个喷火的小怪兽，回鹘则是两个难以名状的人像。西匈奴没有画，可能是编不出来了。
土耳其政府觉得邮票还不够，第二年以行政命令的形式，修改了总统旗的意义。表示星星就是等于十六个帝国。尽管如前文所述，1922年总统旗方案提出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对星星的解释。不过凯末尔已经死了四五十年，也不可能从安卡拉的纪念馆里跳出来，只好任由这帮不肖子孙随便说了。
经过凯南政权的创作，这套史观遂不可收拾，渗入了土耳其社会的各方面。比如说，你在土耳其可以买到画着匈奴小怪兽的T恤。至于官方教科书和本文首图的仪仗队，那就更不用说了。
△让人哭笑不得的匈奴国旗
所以说，一个国家如果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历史，无疑是会沦为笑柄的。土耳其的历史观演变，就是呈现给读者的最好证据。一个国家不能还原真实的历史，而是把一些跟自己的搭不着边的历史王朝视作亲爹，或许可以加强自己的道路自信，不过恐怕被人嘲笑的可能性恐怕更大。这道理不仅适用于土耳其，对于其他有类似毛病的国家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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