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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畅发:九十三岁。

贯:广东梅县。

别:第四战区高雷巡视组电台电务员。

阶:军委一阶电务员(同上尉)。

访问时间:2015年4月30日

访问人:陈重阳。文字记录:何炜。

陈:黄老,来之前,我看你与志愿者蓝海玉的交谈资料,你老人家是第四战区的无线电训练班毕业的,与罗春晖是同学?

黄:是阿,罗春晖是丰顺的,我记得他。在训练班列队,我倒数第二矮小,第一个是广西佬,唔记得名字了。

陈:你点解(怎么)跑到广西当兵的,谁带你出去的吖?

我家里没有什么田地,却有十个人吃饭,之前全靠我三个阿哥在印尼打工,生活费靠他们寄回来,汕头沦陷以后侨汇断了,不仅没钱读书,连吃饭也成了问题。那时我刚好初中毕业,族侄黄和春(第四战区军需总监)回乡下拉本村的后生去读无线电班,他说想学技术的就不妨出来,我知道后第三天就报名去了。

陈:哇,黄和春是你侄子?中将,大官啵!

黄:你也知道,这在我们梅县很平常啦。民国时期,在梅县街上随便一砖头,就能砸死一个将军,两个上校,四个中校......哈哈哈!黄和春在部队就他大,拜山祭祖时就我大,佢系我既族侄,两阳警备司令部的司令黄国俊也是将军阿,也是我侄子阿。

陈:当时梅县去了多少人去训练班?

黄:加上我一共四个,分别是黄燕凡、陈思恩、黄德英,大家都是邻近村的同学兄弟,他们去世了。黄燕凡是在撤退途中,在六寨被美国飞机误炸,腰骨炸断了。那时候大家都在逃命,没人去照顾他,死了。陈思恩是在撤退到安顺的时候胃穿孔,没有医疗条件,疼死了。黄德英听说解放后,在广西失去消息。

陈:你记不记得你们班上的越南佬?

黄:记得,有十个女的,十二个男的,一个翻译官。

陈:翻译官是不是很黑的,绰号叫黑柱。

黄:不记得了。

陈:黑柱是华裔,叫黎国柱,七十年代做越南的外交部长。

黄:好像胡志明也来过,见了也不知道。

陈:留山羊胡须的。

黄:越南的同学说有朋友来,不告诉我们是谁,我们不知道。

陈:胡志明很瘦,留着山羊胡须。

黄:听说我们有一个女同学,最漂亮的,胡志明娶了她。

陈:是不是姓曹的?

黄:不是。

陈:你记不记得嫁个胡志明的女同学叫什么名字?

黄:阮必云。

陈:噢,我写胡志明时,查出她是军统的人。黄老你的记忆很好,和罗春晖差不多,名字都记得很清楚。训练班里面很多嘉应州(梅州)人么?

黄:又是一砖头砸死很多阿,四个区队副都是。一个是徐息球,一个是王霭林,一个是李冠堂。李冠堂是丙村人,抗战胜利的时候,他去越南接收的时候见到胡志明了,后来他去了马来西亚,不知道是八十年代还是九十年代,他回来的时候,镇上的王霭林告诉我李冠堂回来了,大家聚一聚。

李冠堂说他后来见到了胡志明,给了个少将给他做(吹牛)。

徐息球(音)是四分校十七期通讯科的,毕业直接来做我们的区队副。八十年代时,同学告诉过我他的信息,还给了他台湾的通讯地址我,我写信给他,他回信给我,现在去世了吧?他后来做到很高级的通讯指挥官,少将。

陈:李冠堂见过胡志明不算什么吖,梅城还有一个健在四战区政治部司书侯文俊,他在胡志明隔壁住了一年。

黄:司书啊?

陈:对,政治部的司书,现在还在世。

黄:政治部的副主任我就认识。

陈:是不是侯志明?

黄:哈哈,是吖,你怎么知道?

陈:哈哈哈,侯志明是侯文俊的阿叔。

黄:侯志明有个笑话。

陈:什么笑话,快点说来听听。

黄:他这个人讲普通话讲不准,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客家话拗过去。笑话是我听一个政工队弟兄说的,那次候志明与他们行军路过一个山岗,打手势叫他们停下,指着一处嘴里惊叫起来:快点看,快点看,有只雀仔飞到剌头蓬里......大家开始不明白他古怪的口音,明白之后爆笑不止。

陈:张发奎有什么笑话吗?

黄:没有,他很正经,很威风的。南昌起义的时候,共产党的那些元帅都是他不起眼的手下。

陈:训练班还有什么印象特别深的人?

黄:有个教官是英国剑桥大学留学回来的,少将高参,教我们英文。可惜一解放,我下决心把英文忘记,结果就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对了,教译电的教官也是梅县人。

陈:叫什么名字?

黄:一时想不起来。解放之后,他xxxxxxxx。在司令部当译电员的时候,他来当我们教官。我从内蒙回到梅县后,大概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去王霭林家里坐的时候,他和一起去看过译电教官。哦,想起来了,叫黎义正,他本来近视很厉害,三千多度,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双眼都瞎了。第二次去看他,他就死掉了。

陈:你知道徐佩珩么?

黄:我知道她,46年我从海口调回广州支台后,听同事说起她。

陈:广州支台编号是第几?

黄:第七支台。

陈:台长是谁?

黄:黄爱吾,我原来的上级,分台长。

陈:你听谁说徐佩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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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令部二厅四处敌后"赤坚"台(第十五分台)上尉台长:徐佩珩

黄:听黄爱吾讲的吖,他说广州沦陷的时候,徐佩珩从桂林支台派到广州潜伏,她是分台长,另一个拍档是情报员,海南人,两人本来是假扮夫妻,后来假戏真做,变成了真夫妻。

陈:罗春晖说,湛江有个台在租界内,发报员是他的同学,战区司令部的同僚经常托他发报,请这个台的人帮忙买劳力士,是你们么。

黄:不是,我不知道这个事。可能是别的同学,越南也有我们同学驻台阿,当时南路、广西、越南都有同学,我们班六十人。

陈:徐佩珩还在世。

黄:吓,仲在生?

陈:嗯,还活着。

黄:我没见过她,不过名字我还记得。

陈:我探望过她几次,生活得很好,她现住的地方,就是她潜伏的那条村,叫黄埔夏园村。去年她摔了一跤,摔断腿了,经过手术后,现在医好了,不过年龄大了健忘,认不得人,刚签完自己的名字,等会就说不会写字了。

黄:她老公是海南人啊?

陈:是。

黄:就是那个和他拍档的军统情报员?哎,以前军统派出的电台,很多都是一男一女,表面上是夫妻。二厅在广州电台叫第七支台,全部都是男的,没有女的,也没有夫妻。

陈:我听罗春晖说,他们夫妻在二厅系统受过表彰,很出名的。

黄:罗春晖潜伏在汕头?

陈:不是,罗春晖先在战区总台,后来调去重庆总所,他有段时间负责和102号分台联系。总所的登记册上,汕头是第102号分台,所以他误会徐佩珩潜伏在汕头。实际上,徐佩珩的委任状上是第15分台长,她的阶级是通讯兵上尉,拿过乙等光华奖章。

黄:我46年被派去汕头,在461分台,过了年调回广州。495月份又调回汕头。

陈:461分台,你们二厅有那么多分台?

黄:编号是虚的。同一个台,外勤编号与内勤编号,登记都不一样。

陈:你49年调到汕头的时候,见到罗春晖?之前我给电话他提起你,他告诉我49年在汕头见过你,一起吃了餐饭后就分别到现在。

黄:我不知道罗春晖在汕头。

陈:他说49年的时候见过你,你没印像了?

黄:我忘记这事了,电讯班毕业后,我被分去廉江。我听说我们学习时候的教官,是以前四战区的总台长。

陈:什么耀宗吗?

黄:X耀宗。名就记得,姓一时就忘记了。以后我在香港,好像是49年,也见过他。

陈:是不是开无线电零件铺?

黄:49年,我从汕头去香港,在香港有个同学(突然想起前面提到人姓什么),姓许!

陈:对的,许耀宗!许耀宗是徐佩珩的初恋情人。

黄:是啊!徐佩珩我没见过。

陈:你又说你见过她,46年的时候你有没有在广州见过她?

黄:没有。

陈:你见过她老公龙学湖?

黄:不知道46还是47年好像有,就见过一面,以后就没有了。

陈:她写了本回忆录,里面说她拿着个烂箩,来装电台、电池抬着出广州,交给了上级。

黄:她交了就回南京总部了吧?

陈:没有。

黄:没回南京吗,那她去干什么了,做生意?

陈:她没做事了,她退役。

黄:军统那里不是生进死出的么?

陈:她老公军校毕业后进了军统,她本人不是,她是二厅的通讯兵。

黄:我有次遇到我一个同学,他是从通讯总台出来的,他被派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他说他是从军统那里出来的,入了军统就是生入死出。我们有个同学派去韶关,后来被敌人策反叛国,被内部密裁。

陈:徐佩珩的老公是军统,她不是。她老公后来就去了荔湾区的公安局,做督察。

黄:是啊,他是公安局的。

陈:你也知道这个?

黄:我知道他,我们见过一面,后面的就不知道了。

陈:后来他做了督察之后你还有没有见过他?

黄:没有,大家都没什么联系。

陈:她老公龙学湖92年回来过。

黄:从马来西亚回来吗?

陈:对,他在那边也娶了老婆。徐佩珩现在年纪大了。

黄:她退役之后干什么呀?

陈:没做事了,做家庭妇女。

黄:我还有个同学是军统,派遣去了英军情报部门。送去印度学习三个月,然后被空投到广州湾。

陈:什么时间段的事情?

黄:还是抗战期间,日本还没有投降的时候,具体时间忘记了。空投到湛江附近。他知道我在廉江良垌圩,但他不敢来看我。抗战胜利之后,我在广州湾(湛江)见到了他。

陈:他叫乜名?

黄:王锡麟,我隔壁村的。他说过一件事笑死人,四五年中他去南宁经廉江,合浦,经过十万大山时遇上土匪打劫,那些土匪看他穿的衣裤都这么新,这么好看,就说给他们了。他说,要钱不要命就好,你们说什么都全部给你们。土匪将自己的烂衫裤换给他。回到南宁之后,他走到司令部,门岗看他像个乞丐,不给他进去,他吵了起来。门岗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找黄XX,这个黄某是他堂哥,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翻译新闻,我记得是上校。

陈:他堂哥叫什么?

黄:王新绛,前几年才去世。日本投降的时候,他是做翻译官。

陈:你刚分到情报组时,电台的台长是谁?

黄:周汉英,解放之后被XX了。

陈:情报组在良垌驻多久。

黄:良垌是周汉英的乡下,所以电台设置在他家附近,他说他很熟悉周围的情况,有情况的话,逃跑方便。他后来辞职,调合浦的组长汤远光过来。汤过来之后,电台就搬去了廉江城里面。日本人分兵三路去柳州,打下廉江之后就北上,我们就从廉江撤往塘蓬,直到抗战胜利。

陈:雷州半岛的敌我之间战斗多不多?

黄:有,但具体我不知道。四四年日军往广西方向进攻时,我们情报组在廉江县城,下午听到炮声,半夜听机关枪声,跟住执行李,搬家到与广西交界的塘蓬镇,这是一个比较完整粤桂交界小城,四面环山,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完整,当时廉江、遂溪、海康三个县政府机关都转移来了,还有粤桂边挺进纵队,在城外还有美军十四航空情报组。

事实上日本进攻之前半个月,我们就情报组就获得情报,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情报送到了四战区张发奎处,仍无法打败敌军,这是因为当时中国军队各方面都相当落后。

陈:塘蓬我知道,粤桂边挺进纵队是蔡廷锴指挥的,他当时和你一起在塘蓬,可能你不知道。

黄:不知道,情报组的人就像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给外出,不与外人发生横的联系。我们一直在镇里的西场住到1945815日。电台每天中午十二点和第二方面军总台有个对时联络,那天我值机,对完时后收到总台用明码连续发布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足足发了半个小时。

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发神经,连续多次后我才察觉到是真的,马上汇报给组长。情报组长兴奋得没顾得向其他单位通报,立即到街上买了一串鞭炮放,但质量不好,那种像黄泥的火药,点火后响两声就停了,再点又响了两声,只好再点火,又熄火,又点......组长自己都尴尬得笑了起来。

警戒的士兵听见响声,以为是枪声,紧张跑过来询问。我们向他们解释日本投降了,你们快向上级说明情况,这是真的不是开玩笑,大家听了都很开心,一个二个都笑得烚熟狗头咁款,龇牙咧嘴的样子。

————————————————————————完

作者:陈重阳。网络ID:连阳标统。

前媒体人,军史学者、华师大口述史协会首席顾问,《国家记忆》文献影像展策展人,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审核组组长。

敬请关注微信公众号:cyahy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