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诞辰200年的日子。

那就让我们来听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梭罗的人”,是怎么谈梭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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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红了又败了之后,冬雪也如期而至,在一个美丽的隆冬清晨,《瓦尔登湖》(全注疏本)的中文版译者杜先菊女士,终于有机会与张又年(本书封面摄影师)一起,拜访《瓦尔登湖》(全注疏本)的注疏者,梭罗研究所所长杰弗里·S·克莱默。

克莱默先生向他们展示了他最珍贵的收藏——梭罗的手稿、他妹妹的绘画、梭罗家族粉笔厂出产的粉笔等等,随后带着他们在梭罗研究所周围转了一圈。两位拜访者在清晨最好的时光里,与克莱默先生畅谈瓦尔登湖,畅谈梭罗。

以下为杜先菊女士整理翻译的访谈内容。

本文首发于《三联生活周刊》,作者授权发布。

杰弗里·S·克莱默

(Jeffrey S. Cramer,1955- )

瓦尔登森林中的梭罗研究所所长,管理着瓦尔登森林项目的档案资料和珍稀藏品、梭罗学社和爱默生学社。他编辑出版了多本关于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亨利·戴维·梭罗、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书,多次获得美国国家级图书奖。他“活在梭罗中,呼吸着梭罗”,被认为是“当代最了解这位瓦尔登湖吟游诗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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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克莱默先生,你是瓦尔登森林中的梭罗研究所的所长,能不能向我们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和梭罗研究所?如果梭罗研究者和梭罗的崇拜者到这儿来拜访,你会给他们介绍些什么?

克莱默:我是专业档案管理人员,担任瓦尔登森林中的梭罗研究所(The Walden Institute at the Walden Woods)的所长,但我同时也是一名独立学者,在耶鲁大学出版社、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企鹅出版社美国分社等出版社出版了很多版本的梭罗著作。我第一本关于梭罗的著作就是《瓦尔登湖》(全注疏本)(Walden, A Fully Annotated Edition),于原书1854年出版一百五十周年的2004年出版。我研究梭罗、思考梭罗,写与梭罗有关的著作,年头很长了,长得我自己都懒得去想,不过,年复一年,他的洞见的力量还是令我惊叹,他对于文字的驾驭,依然令我着迷。

梭罗研究所的所有权和管理权属于瓦尔登森林项目(The Walden Woods Project)。瓦尔登森林项目旨在保护和美国作家、哲学家和自然学家亨利·戴维·梭罗有关的土地、文学和遗产,提倡推崇环境保护和社会责任的伦理风气。这个研究所将有关梭罗的材料集中在一处,提供有关梭罗研究的最全面的资料。我们有六千多项资料,包括书籍、手稿、期刊、艺术品、音乐、地图、小册子、信件和私人回忆录。我们的目的是搜集、保护和提供有关梭罗、他的历史环境和他与当代人权和环境有关的研究资料。我们的藏书不断增加,为全世界的梭罗研究人员和本地的学生和教师提供不可或缺的研究资源。

如果有人来研究所访问,我会请他看这几样东西:梭罗著作的初版,几样手稿,梭罗家的铅笔厂制造的一些铅笔,他的妹妹索菲亚(Sophia)画的水彩画,梭罗的好朋友丹尼尔·里克特森(Daniel Richetson)的儿子瓦尔滕·里克特森(Walton Ricketson)雕塑的梭罗半身像,还有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写给梭罗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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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你是怎样开始编篡《瓦尔登湖》(全注疏本)的?

克莱默:作为这个研究所的所长,人们问我很多关于梭罗和《瓦尔登湖》的问题,于是我就去查阅关于《瓦尔登湖》的注疏本,但这两本书涵盖的内容都有限,而且也没有重新审阅原文,这样我要么找不到人们问我的问题的答案,要么答案是错误的。于是我认识到,该出一本新注疏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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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登湖》1854年初版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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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你完成这本《瓦尔登湖》(全注疏本)花了多长时间?能不能给我们分享一下,你在注疏这本书过程中,最有趣的一天,和最头痛的一天。

克莱默:业余搜集材料和编辑这本书,花了我好几年的时间。最令人头痛、最困难的是如何保证仅仅只使用梭罗当时能够看到的材料,也就是说,为《瓦尔登湖》作注的话,我只能使用梭罗1854年前有可能使用的资料来源。这就意味着,一个词今天常用的意思,在梭罗的年代的意思可能略有不同,所以我在给一个词下定义时,一定要保证使用梭罗那个年代的定义。

对我来说,最令人兴奋、最有意思的时刻,就是能够举出一个关于梭罗轶事的通行说法,要么证实它是确切的,要么是证明它是不确切的。比如说,梭罗称农夫弗林特(Flint)为“小气鬼弗林特”(skin-flint),据说是因为弗林特不让梭罗在他的土地上居住。我根据这件轶事追根溯源,发现这个说法没有足够的证据,此外,梭罗和他一些朋友对梭罗在最终在瓦尔登湖居住前选择的几个地方非常明确,其中根本就不包括弗林特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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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你是怎么设法让耶鲁大学出版这本书的?像《瓦尔登湖》这样的书,市场销售情况怎么样?

克莱默:我有了出新版本的想法以后,联系了几家出版社,我很幸运,有两家出版社感兴趣。有一家经过充分考虑,认为这本书不好销售,不能盈利,但另一家,也就是耶鲁大学出版社,认为有必要出这本书。他们给我打电话,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我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出版人?我是这么回答的:我要找一个负责任、不会让书脱销的出版人,换句话说,我要让这本书一直有售,我还要一本漂亮的书,一本拿在手里感到舒服的书。他们兑现了他们的诺言。差不多十年了,这本书仍然有售,书出得也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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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你怎么评价《瓦尔登湖》(全注疏本)?你自己觉得,你已经达到了开始这个项目时预期的目标吗?

克莱默:我觉得我达到了最初的目标,但我觉得,我还是会不断向自己提出一些目前尚未回答的问题,将来可能还得准备一个再版。或者是在我的网站www.jeffreyscramer.com贴出新的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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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在梭罗研究中,你怎么给《瓦尔登湖》(全注疏本)定位?它完成了哪些别的版本没有完成的使命?

克莱默: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你让我将自己的作品和别的学者作比较,由于我的个性和我对同行的尊敬,我不好贸然作答。当然我更喜欢我自己的作品,我个人觉得它是最好的《瓦尔登湖》版本,但我显然是有偏心的,所以我可能最好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这本书做了哪些别的书没有做的事情?我这个版本使用了所有在此之前的研究成果,因此,和前面一本注疏本相比,它包括了前面那位编辑无缘得到的四十多年来的所有的学术研究成果。我有整个梭罗研究所的所有材料可以使用,这个研究所是1998年才成立的,我以前的作者们没有这些材料。我这本书还重新考据文本,以求提供最精确的文本。《瓦尔登湖》上一次这样全面的考据和编辑是在1970年,比我的版本早了三十多年,那个版本和任何书籍一样,有需要改正的错误,而且,这个早期版本的编辑方法,我从根本上是不敢苟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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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你能为我们的中文读者简单地总结一下你的《瓦尔登湖》(全注疏本)所使用的主要原始资料来源吗?

克莱默:我使用了所有的《瓦尔登湖》版本,从1854年的原版,一直到一些最近出版的版本。我用过梭罗自己那一本原版书,他在上面作过修改,目前收藏在佛蒙特州米德尔伯里的米德尔伯里学院的阿伯内西图书馆(Abenerthy Library, Middlebury College);梭罗的手稿,梭罗修改过的《瓦尔登湖》清样,目前收藏在加利福尼亚州圣马力诺的亨利·E·亨廷顿图书馆(Henry E. Huntington Library)。他早期的日记也很有用,还有他的往来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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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除了中文以外,《瓦尔登湖》还翻译成了哪些文字?

克莱默:我只知道有韩文版本。我用的这本《瓦尔登湖》的文本部分(不包括注疏),还被翻译成了意大利文,目前还有人在把它译成波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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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除了《瓦尔登湖》以外,你还出版了哪些著作?

克莱默:《梭罗便携本》(The Portable Thoreau, Viking Penguin, 2012);

《梭罗引用本》(The Quotable Thoreau,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1);

《缅因森林》全注疏本(The Maine Woods: A Fully Annotated Editi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9);

《和自己的对话:梭罗日记选注》(I to Myself: An Annotated Selection from the Journal of Henry D. Thoreau,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7);

《梭罗论自由:对人的关注:梭罗作品选集》(Thoreau on Freedom:Attending to Man: Selected Writings of Henry David Thoreau, Fulcrum Publishing, 2003)

除此之外,我还发表过关于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的作品,还写过论文、诗歌,采访著名诗人。我也给人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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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你下一本书打算写什么?

克莱默:我完成了一本梭罗论文集,耶鲁大学2013年5月出版,我现在正在写《牢固的岁月:亨利·大卫·梭罗和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友谊小传》(Solid Seasons: A Biography of the Friendship of Henry David Thoreau and Ralph Waldo Emer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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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除了学术活动外,你还参与其他社会活动吗?

克莱默:我是个特别书呆子气的人。除了和我的家庭——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一起度过快乐时光以外,我喜欢读书、音乐(特别是爵士乐),和其他艺术形式。和梭罗一样,我也不怎么加入什么团体。我更喜欢一定程度上的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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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你奉行梭罗的哲学吗?你怎么看待梭罗在美国过去和现在的重要性,在中国呢?

克莱默:我尽力而为。我这么说的意思是,梭罗本人并不总是一个梭罗式的人。我尽量过最好的生活,尽量超越于每天拖累我们的日常琐碎,尽量以超验的方式思考生活。借用梭罗日记中的一段话,就是我睡觉时希望第二天醒来会是一个全新的更完美的一天;我试着过一种比我现在过的生活更高尚的生活,用它来界定一种更适合于我自己的生活;我更希望已经超越了凡人的价值,这样我就不会分散我对神圣的价值的关注。或者,更简单地说,我遵循梭罗的信念:“一个人在一年的年底比一年的年初更有价值,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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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在美国,什么样的人在阅读《瓦尔登湖》?什么样的人在阅读《瓦尔登湖》(全注疏本)?

克莱默:我不太清楚。这本书是从中学到大学的必读书,销路很好,引用也很多,但什么人真看了这本书,我还真是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什么人在读梭罗写的书。他们只是在读他们以为是梭罗写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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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梭罗研究所组织和参与哪些活动?

克莱默:我们常年有不同的讲座,还有为教师设计的各种教育项目。我们致力于保护瓦尔登森林,不让它被开发。我们有一个国际项目,叫做“世界瓦尔登”(World Wide Waldens),为初中生、高中生和大学生们提供思考环境和参与活动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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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为《瓦尔登湖》作注疏最大的困难是什么?你能否总结一下关于这本书的争议?《瓦尔登湖》(全注疏本)在这些争议中,你如何为它定位?

克莱默:最大的困难是不用梭罗不可能知道的资料来源作注,保证我所有的资讯都是1854年以前的。对任何注疏者来说,另一个挑战就是迷失在注释中:亦即,忽略了原始文本。我经常发现自己忙着解释我的注疏中引用的一个资料来源,哪怕这桩小轶事和梭罗的著作毫不相干。对我这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来说,刨根问底本身就没完没了。

至于争议,主要的争议是关于文本,而不是注疏。对很多人来说,这本书的学术文本就是1970年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那个版本,目前,还很难让人们把我这个文本当作囊括所有前人文本、包括1970年那个文本、并在前人基础上做出了修改和建构的权威文本。我自己的定位?一个人干嘛要读一本差不多半个世纪以前开始修订、没有包括近期学术研究成果的书呢?

瓦尔登森林(Walden Woods)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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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另一重困难:把这本书翻译成外文的话,你觉得最大的困难是什么?翻译这本书的人碰到困难的时候和你联系吗?你能否分享一些这方面的小故事?

克莱默:翻译梭罗最大的困难是,梭罗的写作是多层次的,而且他经常用双关语或文字游戏,这些层次在翻译中就消失不见了。一个词或词组在英语中可能有几层意思,这几层意思在《瓦尔登湖》的文本中都有意义,但在另一种语言中,你只能表达出一层意思,或者是用脚注,或者是用几句话表达梭罗用一句话就能表达的意思。因此,在你想翻译的那种语言中,找到一种最能表达这些意义的译法,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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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多次引用孔子和孟子。你能否给我们讲讲他的资料来源、他从法文翻译成英文的孔孟言论,以及这些引文是如何融入他的写作和哲学的?

克莱默:梭罗是一个博览群书的人,他还能广泛吸收。他阅读和理解别处发现的思想,然后把它们带进他自己的作品。当时,美国已经开始阅读东方哲学,其中大部分是从法文翻译而来。梭罗在中国文学和宗教中遭遇到的哲学,和他本人的超验主义哲学珠联璧合。正如梭罗所说:“所有真诚的思想都是不可抗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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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如果一个人刚从中国来到康科德,你会首先推荐他/她看哪些地方?

克莱默:我建议去拜谒沉睡墓园(Sleep Hollow Cemetery),参拜梭罗、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 Hawthorn)和阿尔科特(Alcott)的墓地。爱默生的故居也值得一看。路易莎·梅·阿尔科特家的果园之家(Orchard House)也是旅游胜地,康科德博物馆(the Concord Museum)也是。喜欢美国历史的,可以看看老北桥(the Old North Bridge)和民兵国家历史公园(the Minuteman National Historical Park)。天气好的话,在康科德河上泛舟,也是一桩赏心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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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如果一位崇拜梭罗的人第一次到康科德来,你会建议他/她看什么?

克莱默:我会建议他/她到梭罗研究所来看我们展出的珍稀收藏品。然后,顺理成章,去瓦尔登湖,沿湖而行,去拜访他的小屋原址,像他从前看湖那样去看瓦尔登湖。还有他的小屋的复制品,人们常常惊奇地发现,一个人住的房子,居然有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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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你想访问中国吗?如果你到中国去,你最想去的五个地方是哪儿?

克莱默:我很想去中国。中国那么大,不太容易挑选出想去的地方,因为它们相互之间可能距离太远,不过,别去管我这很糟糕的地理水平,我特别想看这些伟大的人文胜地:长城、秦俑和兵马俑,以及故宫。中国美丽的自然风光对我也很有吸引力。中国伟大的自然风貌令人神往、痴迷,我敢肯定,令人永生难忘。还有,我得看了熊猫,才能说我的中国之行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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