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栋破旧不堪的楼房,从远处看,红的、白的、黑的衣服在锈成黑色的铁窗里随风飘动,这里是马来西亚的缅甸罗兴亚人难民营之一。我和Muhammad Rafik,一位会讲英文的罗兴亚朋友,来这里拜访罗兴亚人的家庭。

家里的男主人出来迎接我们,黝黑的膀子,下身围着马来人传统服饰沙笼,经历沧桑磨难的面孔,带着腼腆的微笑,把我们迎进了屋里。

在70多平米的房子里,住着男女老少很多人。经男主人Bashar Ahmad介绍,Rafik翻译,这个房子里住了两户人家,而Bashar Ahmad家有7位家庭成员,包括男主人Bashar Ahmad,男主人的妻子Nuju Nisa,以及他们3个孩子,另外两个老人是Nuju Nisa的妈妈,和妈妈的姐姐。平时男主人及妻子还有3个孩子住在一个卧室里,两个老人住在外面的客厅里,另外一户是四口人家,住在另外一间卧室里。

这个容纳11口人的小房子,简朴,却很干净,正逢Bashar Ahmad家人在吃饭,在印有广告的塑料铺成的地席上,摊着盆盆碗碗,里面盛着他们享用的午餐。在争取了主人的同意后,我上前看了看他们正在吃的午餐,有刚刚蒸熟的米饭,辣椒咸拌的土豆泥,一小碗水煮的小鱼,一小碗油煎的小鱼,一小盆清水煮的蔬菜。我问:“这么一顿饭,对于你们是正常的,还是有些奢侈?”Bashar Ahmad说:“这是我们正常的一顿饭。”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Bashar Ahmad家人及另外一家人居住在70平米的小房子里

我与Rafik和大家席地而坐,男人面向我们,显得沉静而忧愁,女人靠着墙壁,腼腆的侧着身子,老人们的面孔,凝聚了罗兴亚人在缅甸生活60多年的岁月沧桑和印记,显得苍老坚毅而又沉着,而孩子们心无琐事,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注视着我们。

我面对着Bashar Ahmad,问:你有工作吗?

Bashar说:已经没有工作两个星期了

我问:为什么?

Bashar说:之前在Batin Selangor State 做建筑工人,从三楼上摔下来,腿和胳膊骨折,就在家里休息

我问:看医生了吗?

Bashar说:看了,一个私人诊所,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

我问:药费多少?

Bashar说:400马币(约800人民币)左右

我问:你有400马币吗?

Bashar说:没有,向朋友借的,等身体好了,赚到钱,再还给他们

Rafik说:现在我们在马来西亚是难民身份,不能工作,不能到政府医院看病,孩子不能上政府学校

我对着Rafik,问:那现在他是在打黑工?

Rafik说:是的,所以在工作时受伤,老板也不管

我对着Bashar问:一个月能赚到多少钱?

Bashar说:打零工,不是很稳定,之前做建筑工人,时长是两个月,每天可以赚到50马币(约100人民币),但做了35天,就从三楼摔下来了

我问:你所挣到的钱够一家7口人的生活开销吗?

Bashar说:基本可以,多挣,就吃好一点,少挣,就吃的简单一些

我问:家里有存余的钱吗?

Bashar说:没有,刚刚向朋友借了300马币(约600人民币),现在已经用去了200马币(约400人民币),还剩下100马币(约200人民币),够3天的生活,三天后,我就得出去找工了

我说:但你的伤还没有好……

Bashar沉默着,低下头

Bashar Ahmad的妻子Nuju Nisa是一位美丽的南亚面孔的女子,丰润、内敛、温情。我问:“你工作吗?”她害羞地摇摇头。我说:“你很美丽。”她含蓄的微笑着低下了头,我又问:“你会出去走走吗?”她微微的抬起头,柔声腼腆的说:“不会。”“那你不会感到烦闷与枯燥吗?”她瞅向她的丈夫,像是在丈夫的怀里撒娇一样,内心散发着柔情,眼睛里装满了脉脉含情,害羞着、笑着,丈夫的眼神也投向了她,沉默忧愁的面孔瞬间露出了一丝温情的笑意。

在此刻,他们是快乐的,似乎在此刻他们从来没有受到缅甸极端宗教分子的恶劣对待,从来没有受到政府军队的打压,从来没有面对濒临绝境而被迫离开家园,从来没有经历在大海上的无头无尽的漂泊,并时刻要准备着被大海吞噬,似乎也从来没有因为在异国他乡为生活艰难而忧愁悲伤,这笑容充满了力量。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Bashar Ahmad的妻子Nuju Nisa

这时,一位着装得体的罗兴亚女人走进了房间,体态丰盈,面容和善,个性独立而又强势,她叫Zarinah。她说:“我是2012年来到马来西亚的,在缅甸我们没有办法生存了,极端佛教徒带着枪和刀子闯入我们的家,并向我们宣告,‘如果你们离开缅甸,或许你们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如果继续留在这里,面对的只有死亡’,当他们第二次来到我的家时,质问我们:‘为什么还不离开?’,我的丈夫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能去哪里……’,随后,极端佛教徒就把我们的房子烧了,我亲眼看到他们把我妹妹的丈夫用枪射死,子弹从太阳穴一边射入,从太阳穴的另一边穿出。”

Zarinah

Bashar Ahmad接着说: “在缅甸,我们不能工作,罗兴亚孩子不能上学,我们也不被允许离开村庄到另外一个村庄去,有时候也不允许我们到邻居家,生活完全失去了自由。”

于是Bashar Ahmad一家人,被迫出逃了。在2008年,他们从家乡Kgawphyu出发,来到若开邦首府Sittwe, 没有通过人蛇集团,自己乘着一条小木船,摇摇晃晃的穿过大洋,从马来西亚的兰卡威登陆,随后在那里待了一个月,又辗转到马六甲待了3个月,最后来到吉隆坡。

罗兴亚人乘船被迫离开家园

面对命运和生活,Zarinah说:“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们,我们只能完全的投靠真主。”Bashar Ahmad说:“如果有一丝希望,我们也想回到缅甸,那是我们的家,如果回家不行,我们希望世界上无论哪个国家可以给我们一个可以生活下来的权利。”

目前在缅甸国家官方法律体制下,罗兴亚人是没有任何国籍的流浪族群,缅甸政府没收了他们的身份证,发给他们一张可以暂时居留的白色卡片,在白色卡片里,罗兴亚人被认定为孟加拉人,但孟加拉国并不承认罗兴亚人是本国的居民。目前缅甸政府又没收了可以暂时居留的白色卡片,发给罗兴亚人一张可以暂时留居的纸,上面带有缅甸移民局的盖章。对此,马来西亚罗兴亚人权组织的主席Zafar Ahmad在怀疑,缅甸政府的目标是把罗兴亚人在缅甸国土上清除。那么缅甸政府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对于罗兴亚人来说接下来又要面对什么?

马来西亚罗兴亚人权组织的主席Zafar Ahmad,因为在1988年与1990年前后,支持由昂山素季领导的缅甸反对党民主同盟,而遭遇缅甸军政府的逮捕,多次释放逃脱后,通过人蛇集团,在1995年非法进入马来西亚境内,由于当时没有难民身份,曾在1996年至2003年期间,被马来西亚移民局逮捕、扣留多达14次,然后送往马泰边境,又通过人蛇集团,再次进入马来西亚境内。

Zafar Ahmad,现在作为马来西亚罗兴亚人权组织的主席,依然是以难民身份居住在马来西亚,当被问及怎样看待昂山素季时,他说:“当年我支持民主同盟,是因为它能够给民众带来改变的希望,在1999年时,她还在为罗兴亚人说话,但是最近这几年,她的态度,让我们很失望。”我问:“你对昂山素季有期望吗?”他说:“谈不上什么期望,政治人物的游戏。”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

我问:“还有谁能够帮助你们?”Zafar Ahmad寄希望于马来西亚政府。根据联合国难民署2014年11月的报告,有150460位难民或政治避难者生活在马来西亚,其中有139200位来自缅甸。Zafar Ahmad说:“如果按照目前难民数目的增长,这无疑会给马来西亚带来社会问题,所以马来西亚政府必须面对越来越严重的难民问题,并连同其他东盟国家,向缅甸政府施压,让缅甸政府承认罗兴亚人的公民身份。”

“联合国难民署会不会帮助你们?”我问,他似乎看透了世界的薄情,冷冷的答道:“我曾多次去吉隆坡的联合国难民署给逃难来到马来西亚的罗兴亚人申请难民证,联合国难民署却用不同的方式对待不同种族身份的人,尽管我们同是来自缅甸,对其他种族的难民,难民署的医务所会给他们发出一封信,他们拿到信之后,联合国难民署就会给他们发出难民证。而罗兴亚人得不到医务室发出的信,所以也比较困难向联合国难民署申请难民证。”

我指着墙上的一张照片,说:“你和马来西亚首相纳吉布见过面?”他回答:“是的。”我问他向纳吉布说了些什么。他说:“我提出了三个请求,第一,把罗兴亚难民问题放到东盟峰会上讨论;第二,允许罗兴亚儿童在马来西亚的政府学校上学;第三,大马向缅甸施加压力,要求缅甸政府停止对罗兴亚人的政治迫害。”

我问:“纳吉布怎么回答?”他说:“纳吉布让我等他的邮件,以后再详谈。”“你等到邮件了吗?”他摇了摇头。

世界说 马岩岩

发自 马来西亚吉隆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