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Kaktovik在阿拉斯加最北端的巴特岛（Barter Island）上，直面北冰洋，除了加拿大曼尼托巴省的Churchill镇之外，这里是全球最受欢迎的北极熊观赏地。
Kaktovik几乎是人类最北端定居地。
小镇上只有300个居民，各种野生动物比人多得多。白天，麋鹿、麝牛等大个头在街道上、院子里很常见，黄昏后北极熊经常出没。天黑前到黎明，红色北极熊巡逻车会一直在小镇上转悠，大家睡觉从不锁门，身边常备一罐防熊喷雾，人人会用枪，这都为了预防晚上北极熊爬到床边。危险中如果非致命手段不够用，开枪击毙北极熊在当地不算犯罪。
一个个非法闯入者却是潜在的旅游资源，当地人听说远方游客视北极熊为一生难得一见的珍稀动物，年复一年，观熊的游客人数快速增加，加拿大Churchill已发展出完善的北极熊旅游链，常年萧条的Kaktovik兴奋地嗅到新经济来源。
夏季冰海融化，北极熊无法在浮冰上捕捉足够海豹，只能走上北冰洋沿岸大陆，进入一种“行走冬眠”状态，它们一边嗅闻一切可能的食物来源，一边频繁打盹节约能量，等待气温降低北冰洋再次戴上冰帽。每年夏天Kaktovik迎来的北极熊逐年增加，海洋上没有冰面的时间却一年比一年更长，就算是冬季，冰面厚度也不比以前，北极熊无奈只得延长在陆地上的逗留。
以2015年为例，Kaktovik附近海域的冰面在7月就完全消失，比平均早了一个月 ，当地有经验的伊努皮克猎人形容这是记忆中最早的一年。可这仅是先兆，预测2017年会比2015年更早。缺少浮冰缩短了北极熊的捕食时间，威胁其种群数量。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署认为，过去30年Kaktovik附近的北极熊种群数量减少了300头，且熊的体型正明显变小。
夏季，北极熊在鲸骨堆里意外发现食物。
北极熊习惯于夏季数月间歇性禁食，但喜欢在Kaktovik上岸的熊发现夏天也有额外食物。小镇机场附近的空地上会出现座头鲸骨架 ，当地伊努皮克人是因纽特人的一个分支，有捕杀座头鲸的传统，分解后鲸尸就地遗弃。2016年秋季后已经有3头座头鲸被捕杀 ，这是当地伊努皮克人一年可以捕杀的全部配额，他们依旧沿袭使用鲸鱼身上一切维持生活的传统。座头鲸也是濒危的巨型海洋生物，海边渐渐白化的遗骸显得格外凄凉，腐败的鱼脂和破碎的鱼皮都是北极熊喜欢的，偶尔居民会把冰箱里吃不完的鱼肉鱼皮扔出来，供北极熊享用。
居民的卡车声就是自助餐开始的铃声，几公里之外的北极熊因此知道又有人来扔垃圾了，或躺或睡，它们马上精神万分，或游或走，一个个抖擞赶来。吃大餐的时候大家和平相处，这是潜规则，随着全球变暖、觅食和生存日趋艰难，大家不用浪费能量在打斗上了。高峰时期，会有80头北极熊赶往现场，不可谓不壮观。
与此同时是另一个社区渴求并雀跃于新的经济机会：夏季来Kaktovik观熊的直立哺乳动物也在增加。
岛上现有7个有执照的海岸巡逻员兼职当导游，汤姆逊船长是其中人气很高的一位。
汤姆逊船长，当地海岸护卫队员和兼职导游。
从2015年开始，每年9月到11月的导游收入已经能保证他一家一年无忧生活。船长2017年的档期已被全部订满，最忙的时候连早餐咖啡都来不及喝，从跳下床到跳上船，抓一把咖啡豆在嘴里嚼碎了就算完事。他的家遥望海边的鲸骨堆，夏天坐在沙发上经常看到北极熊直线冲往现场。
船长喜欢跟游客分享生活在地球极北处的特殊经历，种种趣事是游客们除了目睹北极熊外收获的纪念品。船长每年都会讲自己在家门口被一头巨型雄熊堵住的故事，那一次他差一点拔腿就跑，但想起北极熊跑得比马还快的事实 ，就按捺着慢慢走开，没招惹对方。他也会向游客炫耀鞣制北极熊皮的特技——直接扔进海水里，让虾兵蟹将们把黏在皮上的血肉清理干净即可。他说北极熊是极聪明的动物，会从渔民的网里偷东西，他亲眼看到一头熊拖着渔网快跑，这情形光是想想就能把游客们逗乐。
船长家的后院很原生态：大锅里看不出什么动物的肉块，油脂已经在寒风里冻上；看门狗低头啃着一条鹿腿；一只死雷鸟毛还没有拔干净；一个北极熊头骨已经爬上青苔，初看在微笑，再看是威胁。
总之这个最北的社区轻松学会了如何与北极熊和其他寒带动物共处并获益。
从2010年到2016年，由鱼类和野生动物署发放的海上观赏北极熊许可证从1个增加到19个，同期前来的游客从每年50人滚雪球般增长到2500人，人们乘坐双引擎小飞机来到Kaktovik，装备的相机镜头一个比一个更长，渴望着看到地球上最大的陆地捕食者，如果偶遇鲸群或极光就完美了。
摄影爱好者们耐心等待，希望能拍摄到高水准照片，这需要天气，阳光和熊的配合。
问题是，游客多数是业余摄影爱好者而非专业野生动物管理员，为了让数千美元费用价值最大化，为了证明到此一游，为了善用三日游的每分每秒，大家想尽办法近距离拍摄北极熊，不可避免带来种种问题。而为了讨好游客，几乎所有来自鱼类和野生动物署的明文规定都不曾全面执行。
观赏许可证上明确规定不能向北极熊投食，但很多游客都在如此做以吸引北极熊靠近，游客和北极熊的最小安全距离是27米，为保证北极熊不会承受过分压力而攻击人类 ，但游客们总是试图突破这个限制。
难以想象面对具有攻击能力的庞然大物，游客们何以如此勇敢，不顾受伤甚至丧命不断靠近？一些极端例子中，因为导游拒绝靠近，游客们干脆抛弃导游，大胆结伴走向北极熊。
人类过度靠近北极熊不仅冒着生命危险，更会影响北极熊夏季对陆地生活的适应。
还有游客恳求导游想办法让北极熊站立，期待能拍出获奖级照片，但导游被明令禁止这么做，一旦违反会被吊销执照、罚没许可证以及用于商业经营的机动船，这相当于6万美元的投资。可居然有游客表示，如果能拍摄到满意的照片，愿意为导游承担经济损失。
当地人不曾想到，已有外来导游嗅出商机开动马达，驾船入海。现在不仅阿拉斯加南部城市的旅行社进入，其他48州的也急着来分杯羹。
异地旅行社能安排从机票到船票的一站式服务，他们订满了小镇上的两家旅馆和唯一一家带早餐的民宿 。
当地导游对于南部同行强行进入不满且失望。他们从小生活在Kaktovik，自认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当地动物和水域，原以为北极熊上岸是上帝赋予当地人的生财机会，不曾想过会有外来竞争。
当地餐厅夏季的特色就是游客们边吃油腻汉堡，边把更油腻的指头在电脑上指来点去，点评编辑照片。
Kaktovik的摄影爱好者对作品有非官方的评级系统，北极熊在地上打滚或在鲸骨堆边觅食的照片是不被待见的，如果身上有血迹，则开始变得有趣。小熊玩耍、雄性打架、游泳的熊或者妈妈跟孩子一起，这些照片都是非常高规格的，最高级别的是熊于宁静水面有清晰倒影，或者在镜头中呈现凝视远方的样子。
一个来了多次的摄影师表示，他的一张妈妈和熊仔晒太阳的照片曾售出7000美元。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观熊游客里回头客很多：对于好照片的追求、对于肾上腺素突然上升的刺激是会上瘾的。相比加拿大Churchill更成熟、拥挤的线路安排，摄影者们期待在Kaktovik能看到北极熊更野性、放松的一面。
当然，不是所有社区的人都希望开发北极熊观光，有人担心猎杀鲸鱼的场景被外界知晓会激起动物保护主义者反弹，如今已有居民因此被歧视，甚至无法定到前往安克雷奇的机票；况且300个居民能从旅游业里获益的只是少数，剩下的不得不面对更多熊在家附近游荡的风险和突然来到的夏季喧嚣。
游客们也逐渐意识到“北极熊天堂”并非绝对天堂，当地居民、北极熊和游客必须一起找到平衡：大家脚下的冰层每一年都变得更薄，巡游鲸鱼的数量也在减少，传统生活方式如果不能继续，这个村子就不复存在。
人类在地球上成为最成功物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适应性，几千年来因纽特人展示惊人的适应力成功在北冰洋边缘繁衍，他们的生活和行为方式被锁在进化的时钟里，但是这时钟是慢动作的，比其他地方的人慢得多。如果被释放出来，无论是因为北极熊朝圣者还是全球变暖，他们会失去传统和身份，而他们失去的也是我们失去的。
作者︱Michael Engelhard
原文︱http://www.smithsonianmag.com/science-nature/politics-viewing-polar-bears-180962303/
编译︱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