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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 / FFfunny FFriends by Unknown Mortal Orchestra

周三的时候王想想跟我说,这周末可能有件让你惊恐的事情发生。我说,还能有啥事让我惊恐?告诉我。她说是个惊喜,但我怕你接受不了。我想了想,觉得大家要为我生日买一只柯基。于是满心欢喜地走开了,心里盘算着遛狗、捡屎的事情。

第二天到工作室,发现我妈来了。

我妈的到来向来都会让我感到惊慌失措。她给我打电话:「给我开门啊。」 我于是下楼去给她开门。

她照样穿着一条紧身的连衣裙,丝袜,高跟鞋,往我背后狠狠一拍:「嘿嘿,惊喜吧!」

我妈说,这次来上海是她和我爸商量过的集体行为,因为我要25岁了,而且又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国内过生日,他们打算派其中一个来视察我一下。

这个理由让我有点难堪,因为我总觉得我跟她得有点利益瓜葛,不然还真没话可说。她不关心我喜欢的一切东西,然后我们每次都要因为她看房投资而吵架。于是,这种完全出于无私亲情的付出行为让我不知道如何反应。

「你生日嘛,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妈非常贴心地问。

「没有。」我说。

「妈妈给你在上海买个房子吧。」她说。

「……我不要……」我拿手捂住耳朵。

「要也没有,」她哼了一声,坐直身子,继续说,「早没钱了,还等你来还贷款呢。你还真以为我给你买房子?人家家女儿都是女婿给买房子的,我看你这样以后结婚了住哪里?你知道嘛?……

「租房子。」我说。

「哎哟呵结婚了还租房子啊。」

「那就不结婚。」

「那倒是可以。」我妈说。

我跟我妈走在上海的路上,从身后打量她50多岁的身材。我看着她,如同一个过路的观察者,仔细从她身上寻找我未来的蛛丝马迹。我的头发变白了以后也会像她一样吗?我也会偶尔自说自话,对自己咕哝吗?有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走过我身边,我会心无旁骛吗?

「妈」,我问,「你们这个年龄的人,还会搞些什么夕阳红恋情嘛。」

「不会!」我妈很坚定地说,「我跟你爸是忠贞不渝的。」

「真无聊,」我翻了个白眼。

「这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我妈说,「何况你爸虽然老,还是很帅的。」

我做了个呕吐的姿势。

我妈说,在北京吃不到她「细细的扁面」,于是我带她去吃面。

我们在魔都某网红面馆排了半天队,终于来到柜台前。

我妈:我要一个素三鲜面。

我:我要一个辣肉面。

我妈:不能吃辣肉面。

我爆发了:吃什么还管我??@%&#*U)@#+

我妈(大声而有理地):你痔疮还想不想好了?!

/

晚上,我陪我妈在复兴中路上面乱逛,走着走着就到了上海交响音乐厅的前面。

「买票吗?买票吗?」 黄牛插着兜,甩着票,在路中间晃悠。

他的口气是真诚的,姿态是恭谦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带着顶小小的贝雷帽,手里攥着当晚的交响乐门票。他正在努力将票售卖出去,如果迟了,这几张票就赚不回来了。

我看着他在路灯下有些泛黄的眼睛,那双眼睛有些浑浊,不知道是因为路灯和树影的交叠摇曳,还是那眼中真的别有它物,它看上去像是一双见过很多事情的眼睛。这双眼睛,在复兴中路相对静谧的洋房中间熠熠生辉。他大概就跟我妈一个年纪吧。

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夜晚》中曾描写他当时在丹徒路居住之时的房主,这个黄牛让我想起那个每天抬着担子出门兜售玻璃瓶的男人▼

他的脸上的青黄色里,映射着一层暗黑的油光。两只眼睛是一只大一只小,颧骨很高,额上颊上的几条皱纹里满砌着煤灰,好像每天早晨洗也洗不掉的样子。

但是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却又有些其他的什么迷人之处。或许是因为他手中拿着交响乐的票,或许是他的那顶小贝雷帽,让我看着他竟然心中生出一种共情出来,似乎自己就可以下一秒跟着他一起蹲在路边卖票。

我前面走着四处看房产的我妈,身后背着手,踱着这个矮小,灵敏的黄牛。自己就站到了这两类未来的交叉口,并不知道往哪边走。

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可能就是我的未来。我无法下果断的结论,评判他们的过去。他们也许也是在洪流中搏击过,也有过那些年轻气盛的想法和渴望。但是在几十年后,一个开始痴迷房产,另一个则在春风沉醉的夜晚兜售高价门票。

之前的25年来,我一直在有意识地抗拒社会的洪流。直到后来发现这种抗拒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了一种习惯,才发现已经无法再过上稳定的人生。每一年,都有比去年更刺激的故事和更大胆的设想。直到25岁的一个瞬间,我设想自己以后成为一个卖票的黄牛。

黄牛多好。身后是现代的,宏伟的上海交响乐厅。大晚上的也没人能真正看见你的脸,你就在这里,如同一只机器一般销售通往另一个精神世界的门票,高尚点儿说,如同把守天国的天兵天将。你给予迟来的人另一个机会,并在开场之后以低价诱惑路人。在复兴中路的的伊丽莎白公寓的格子窗户对面,你的声音可以传入对窗洗碗的人的耳中:

「要票吗?要票吗?」

做一个女黄牛,说不定还能遇见个男黄牛。在以个上海静安区,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夜晚,因为生存和好胜心,你们俩说不定就蹲在了一块儿。腰包换个方向,谁也别碍着谁。

乔治奥维尔在《上来透口气》中写道▼

你也知道那种六月黄昏时的感觉:蓝色霞光久久不逝,空气像丝绸般吹拂着脸庞。有时候,在星期天下午,我们上到查姆福特山,然后走到泰晤士河边的草地那儿。一九一三!我的天哪!一九一三!那种宁静、绿水,还有坝上的哗哗流水!它永不再来。我不是说一九一三年永不再来,而是心里那种感觉,不用匆匆忙忙,没有担惊受怕的感觉。这种感觉要么你曾经有过,不用我来告诉你;要么你从未有过,而且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体验。

一九一三,离今天已经过去了一百零四年。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

/ 图片/

1949 Nina Leen/Time & Life Pictures/Getty Images

/文/

王逅逅

/排版实习生/

朱脆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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